秋日的午后,东宫一片静谧,唯有风声掠过殿宇飞檐,带起阵阵萧瑟。姜启华前往太极殿与内阁议政已有一个时辰,偌大的宫苑更显空旷。
一个名叫福顺的低等洒扫宫人,正拿着比人还高的扫帚,在静思堂外围的石子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
他眼神闪烁,不时偷偷瞄向那座守卫森严的院落,手心因紧张而泌出薄汗。
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手中的扫帚也脱手飞了出去。
好巧不巧,正砸在静思堂院门旁一株半枯的石榴树下。
“哎呦!”他痛呼着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捡扫帚。
就在他弯腰时,目光“无意”地扫过树根部的泥土,动作猛地顿住了。
只见那松动的泥土中,似乎露出一角暗沉的颜色,不像是石头或落叶。
福顺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见不远处有巡逻的侍卫经过,立刻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尖着嗓子喊道:“侍卫大姐!侍卫大姐!快来看!这……这树下好像埋了什么东西!”
巡逻的侍卫闻声而来,为首的队长蹙眉呵斥:“鬼叫什么!惊扰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
福顺扑通一声跪下,指着那树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队长明鉴!小的……小的刚才不小心摔倒,看见那土里……土里好像埋着东西,样子……样子古怪得很!小的不敢隐瞒啊!”
侍卫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又涉及这敏感的静思堂,不敢怠慢。
她示意手下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浮土。
很快,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形物件被挖了出来。
油布解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雕刻粗糙的桐木人偶!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人偶身上赫然刻着当朝皇帝姜屹川的名讳与生辰八字,心口部位,还扎着几根细长的银针!
“巫……巫蛊!”
不知是谁失声惊叫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巫蛊咒帝,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静思堂内的南意被外面的骚动惊扰,摸索着走到门边,不安地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他眼覆白绸,茫然地“望”向喧闹的方向,全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已如乌云罩顶。
福顺跪在地上,低着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唯有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快极轻地勾了一下。
“拿下!封锁静思堂!速去禀报殿下和正卿!”侍卫队长厉声下令,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变调。
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瞬间打破了东宫的宁静,也彻底锁死了南意原本就黯淡无光的命运。
那枚被精心埋下的毒种,终于在最适合的时机,破土而出。
**
巫蛊之物从静思堂外被掘出的消息,瞬间在整个东宫炸开,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深宫前朝蔓延。
彼时,姜启华正于太极殿侧殿,与几位内阁重臣商议漕运改制之事。
她端坐主位,眉眼沉静,条分缕析地驳斥着一位老臣过于保守的提议,言辞犀利,气势逼人。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她年轻却已初具威仪的侧脸。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压抑却急促的骚动,伴随着内侍惊慌的低语。议事声戛然而止。姜启华不悦地蹙起眉头,正欲斥责,却见她的贴身女官脸色煞白,步履匆匆地径直闯入殿内,也顾不得礼仪,径直扑到她身边,附耳急语了几句。
刹那间,姜启华脸上那运筹帷幄的冷静如同冰面般碎裂。
她握着奏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瞬间失了血色,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凤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诸位臣工,今日暂且到此。”她猛地站起身,声音依旧维持着平稳,但那陡然拔高的尾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她内心的震荡。
她甚至来不及多做解释,拂袖便走,留下一众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的朝臣。
一出太极殿,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在奔跑。
秋日的冷风灌入她的袍袖,带着刺骨的寒意。
“怎么回事?!”她厉声问向紧随其后的女官,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南意怎么样了?”
“殿下,人赃并获……是从静思堂外的树下挖出来的。现在……现在已被侍卫看守起来。皇后那边已经得了消息,震怒非常,下令彻查……”女官的声音带着哭腔,“苏正卿也已赶过去,正在……正在主持大局。”
苏言初!
听到这个名字,姜启华的脚步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住冰冷的宫墙,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下。
她懂了,她全懂了!
什么巫蛊,什么诅咒,根本就是冲着她,冲着南意来的!是苏言初,是他那该死的忮忌!
她几乎是冲回东宫的。
往日肃静的宫苑此刻气氛凝重,侍卫林立,宫人们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苏言初站在静思堂外,面色沉痛,眼神却锐利如刀,正指挥着侍卫和宫人进行更彻底的搜查。
见到姜启华归来,苏言初立刻迎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沉痛万分:“殿下!您可回来了!宫中竟出了此等骇人听闻的逆案!有人在静思堂外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意图诅咒陛下,动摇国本!臣夫已命人严加看管相关人等,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句句不离国本,将南意完全放在了整个皇室和朝堂的对立面。
姜启华看都未看他一眼,目光死死盯住那被侍卫严密看守的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惶恐无助的盲眼少男,抬步就要往里走。
“殿下!”苏言初横身拦住,语气恳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此刻里面情况未明,恐有污秽之物冲撞了殿下。为了您的安危,还是……”
“让开!”姜启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苏言初被她眼中的杀意慑得一滞,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道路。
姜启华推开殿门,一眼便看到南意蜷缩在角落的榻上,身体微微发抖,脸上那条白色的丝带已被泪水浸湿。
他听到脚步声,惶恐地抬起头,“望”向来人方向,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殿下……我没有……我没有……”
看着他这般模样,姜启华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快步上前,想要将他拥入怀中,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时,硬生生停住。
不能。
此刻无数双眼睛在外面盯着,她不能表现出丝毫回护。
否则,不仅救不了南意,连她自己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放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别怕,本宫……会查明真相。”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尖利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姜启华身体一僵,缓缓直起身。
慕容清在一众宫女内侍的簇拥下疾步而来,凤颜含煞,目光如电。
他先是在那作为罪证的桐木人偶上扫过,眼中怒火更炽,随即凌厉的视线便落在了姜启华和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南意身上。
“好啊!真是好!”慕容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本宫竟不知,这东宫之内,竟藏匿着如此包藏祸心、诅咒君上的恶徒!启华,你身为储君,对此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