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来自沼泽深处的嘶吼,如同擂响的闷鼓,震得人心头发颤。
浓稠的瘴气仿佛都随之搅动,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暴戾气息扑面而来。
刚刚经历蛇群惊魂、又透支了力量的豆豆,在这恐怖的威压之下,几乎要晕厥过去。
苗苗更是吓得连哭都不敢了,死死地抓住豆豆的衣角,小脸惨白。
箫景轩持剑护在妻子的身前,剑尖微微地颤抖,不是恐惧,而是身体在面对远超自身层次的威胁之时,本能的战栗。
他能够感觉到,这眼前来的“东西”,绝非先前那一些毒蛇可比!
墨先生则手持黝黑的铁尺,立于土丘的边缘,青衫在弥漫的瘴气中,无风自动。
他的眼神凝重如铁,全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弩,紧紧地盯着嘶吼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
不是庞然大物践踏泥沼的轰鸣,而是……一种轻飘飘的,带着水渍的“啪嗒”声,由远及近。
这声音与之前那恐怖的嘶吼,形成了诡异的反差,让人更加毛骨悚然。
瘴气激烈的翻涌,一个矮小的轮廓,逐渐清晰。
当那“东西”完全走出瘴气,踏上土丘的边缘时,饶是以墨先生的定力和箫景轩的坚韧,也不禁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
那根本不是什么预想中的沼泽巨兽,而是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年纪的男童。
他的浑身赤裸,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带着死气的青灰色,上面沾满了乌黑的泥浆,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黑水。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没有孩童应有的清澈天真,只有一片浑浊的、如同沼泽淤泥一般的死寂。
瞳孔深处,却跳跃着两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一般的光芒。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歪着头,用那非人的眼睛,打量着土丘上的四个人。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审视几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烈腐朽气息的威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比之前的嘶吼更加让人窒息。
“这是……什么东西?”箫景轩的声音干涩,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他宁愿面对一头凶猛的野兽,也不愿面对如此诡异的,幼童一般的存在。
墨先生则死死地盯着那个孩童,尤其是他眼中跳跃的幽绿色的鬼火,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是东西……他是‘沼童’,黑水沼泽的‘守尸者’。”
“守尸者?”豆豆虚弱地抬起头,看着那个诡异的孩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传说黑水沼泽是古战场的遗址,怨气不散,与地底阴脉结合,滋生出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邪祟,这便是沼童。”
墨先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尖之上,“它们以沼泽的死气为食,守护着这一片死亡之地,对所有闯入的‘活物’抱有极致的恶意……尤其憎恶强大的生命气息。”
“它们?”豆豆的声音带着颤音,“不只一个?”
他的目光转向豆豆:“嗯嗯,你刚才强行抽取生机,造成的生命能量波动,对于它们而言,就像在黑暗中最明亮的灯塔。我们……把它引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墨先生的话,那沼童的目光,越过墨先生和箫景轩,最终定格在瘫坐在地、气息微弱的赛豆豆的身上。
他的眼中那两点幽绿色的鬼火,猛地炽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蛤蟆鼓气的“咕噜”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渴望。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啪嗒。”
仅仅只是一步,土丘边缘的泥沼,仿佛活了过来,无数条由漆黑泥水凝聚而成的、如同触手一般的东西,猛地窜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缠向墨先生和箫景轩的双脚!
速度快得惊人!
“小心脚下!”墨先生厉喝道,手中的铁尺闪电一般下劈,尺风凌厉,一瞬间将缠向自己的几条泥触手斩断。
那一些断掉的触手落缩回泥地,立刻重新化为污水泥浆。
箫景轩也挥剑格挡,剑刃砍在泥触手上,却感觉如同砍中坚韧的胶革,火星四溅,竟然未能立刻斩断它!
那泥触手反而顺着剑身缠绕上来,一股冰寒刺骨的死气,顺着剑身,试图侵入他的手臂!
“哼!”箫景轩闷哼一声,内力急吐,长剑嗡鸣,才勉强震散那一条泥触手,但是持剑的右手,已然微微发麻。
这沼童的力量,实在是诡异而强大!
一击不中,那沼童似乎有一些不耐烦。他抬起那一只青灰色的小手,对着豆豆的方向,虚空一抓。
“嗡——”
豆豆周围的空间,仿佛骤然凝固,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力量,一瞬间将她笼罩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正在被强行从体内抽离!比刚才自己透支力量之时,更加痛苦,那是源自生命本源的掠夺!
“啊——!”豆豆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
“豆豆!”箫景轩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但是脚下泥沼,再一次翻涌,更多的泥触手蜂拥而出,将他死死地缠住!
墨先生铁尺连挥,尺影重重,将不断袭来的泥触手斩碎。
但是那一些泥浆仿佛无穷无尽,斩之不绝,他一时也无法突破封锁去救援豆豆。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苗苗看着豆豆痛苦的模样,吓得大哭起来,想要扑过去,却被豆豆用最后的力气推开。
“别……别过来……”豆豆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眼中充满了绝望。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冰冷的黑暗吞噬。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被豆豆推开、跌坐在地的苗苗,因为恐惧和伤心,哭得更加厉害。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身下那一片刚刚被豆豆力量净化过、蛇尸枯萎的土地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几滴泪珠落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翠绿色光芒,如同星火一般悄然亮起。
紧接着,一株嫩绿的、仿佛透明的新芽,竟然顽强地从死寂的泥土中钻了出来,轻轻地摇曳。
这一株新芽是如此的渺小,与周围弥漫的死气,和那沼童恐怖的威压相比,微不足道。
然而,就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生机出现,那正在全力抽取豆豆生命力的沼童,动作猛地一滞!
他霍然转头,那一双死寂的、跳动着鬼火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一株嫩芽,以及跌坐在嫩芽旁的苗苗。
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贪婪和死寂之外的情绪——
一种极度的……厌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畏惧?
他放弃了豆豆,猛然地将目标转向了苗苗!
“咕噜!”沼童发出一声尖锐的怪叫,舍弃了墨先生和箫景轩,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飘向了苗苗。
青灰色的小手,直抓向她那细嫩的脖颈!那手上蕴含的死气,足以一瞬间湮灭任何生机!
“苗苗!”箫景轩和豆豆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墨先生也是脸色剧变,想要救援,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眼看那死亡之手就要触及苗苗,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嗡嗡的……”
一声轻微却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声,自苗苗的体内响了起来。
她胸前贴身佩戴的、那一枚由豆豆之前给的“源生之匙”(绿色小牌)融化后残余的一点点翠绿色印记,骤然爆发出柔和而坚韧的绿色光华!
这光华并不强烈,却如同最温暖的屏障,将苗苗牢牢地护住。
沼童的手,抓在绿色的光华之上,发出一声凄厉的、仿佛被灼烧一般的尖叫,猛地缩了回去,
它的手上竟然冒起了一缕缕青烟!
他惊怒交加地看着苗苗,尤其是她的胸前那一点绿光,浑浊的眼中的鬼火剧烈地跳动,充满了暴戾和……
一丝更加清晰的忌惮!
“那是……源生之核的气息?!”墨先生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小女孩的身上……怎么可能?!”
趁着沼童被苗苗身上突如其来的变化所阻滞,墨先生的眼中精光爆射,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不再保留,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吐在手中的黝黑铁尺之上!
那一柄铁尺一瞬间蒙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血光,散发出一种古老而苍茫的气息!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敕!”墨先生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将染血的铁尺,猛地掷向那个沼童!
那铁尺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速度快到极致,并非攻击沼童的身体,而是精准无比地,钉入了沼童身前的地面!
“轰隆隆!”
一圈暗红色的光纹,以铁尺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复杂的符文阵法,将沼童笼罩其中!
阵法之中,隐隐有雷光闪烁,发出低沉的轰鸣。
那沼童被困在阵中,发出愤怒的咆哮,周身的死气翻涌,不断冲击着暗红色的光纹,却一时无法突破。
他死死盯着阵外的苗苗,眼中的贪婪与暴戾,几乎都要溢出来。
墨先生施展此法之后,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气息萎靡了一大半,显然消耗极大。
他踉跄一步,强撑着对箫景轩喊道:“快!带上她们……走!这‘血煞封灵阵’困不住他太久!”
箫景轩不敢怠慢,奋力斩断残余的泥触手,冲过去一把抱起几乎虚脱的豆豆,又拉起吓呆了的苗苗。
“往哪个方向去?”箫景轩急问道。
墨先生指着沼童来的方向,那一片嘶吼传出的、更加深邃的沼泽区域,咬牙道:
“就是那边!沼童是从沼泽核心区域出来的,他的盘踞之地,必有特殊之处,或许是……阴极阳生之地!只有借助那里的地气,才有可能彻底地摆脱他!快走!”
置之死地而后生!闯入沼童的老巢?
箫景轩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妻子,和惊魂未定的苗苗,又看了看还在阵中疯狂冲击、随时可能脱困的恐怖沼童,把心一横:“走!”
他抱起豆豆,拉着苗苗,向着那一片更加黑暗、更加危险的沼泽核心,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墨先生深深地看了一眼阵之中,疯狂地咆哮的沼童,又瞥了一眼苗苗胸前,那已然隐去、却余韵未消的绿光印记,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随即也转身跟上。
四人(墨先生状态极差)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瘴气之中。
身后,血煞封灵阵的光芒,在沼童疯狂的冲击之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那充满怨毒与贪婪的嘶吼,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地追随着他们逃离的方向。
希望,似乎再一次与绝望交织,指向了那未知的沼泽之心。
而苗苗身上那突如其来的异象,以及墨先生未尽的言语,又为这绝境逃亡,埋下了更深不可测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