砩山脚下彩云镇,水网密布,潺潺流水自石板下流过,只闻水声不见水,白墙青瓦隐在山中,晨起薄雾时,仿若仙境。
竺赫没能送他到砩山,半路上便被兰华的十道军令催了回去,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那个孩子。
虽然竺赫一万个不情愿,但他带着孩子离开,蔚隅的压力会轻松许多,也更自由些。
何况北境相对于西南而言,更能护着那个孩子的安全。
蔚隅则是另一番考量,朝中不乏反对白玥继承大统之人,自然会想办法证明孩子安然无恙,即便这孩子真的夭折了,以那群老古板的顽固程度,狸猫都能换太子。
所以不论那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只要是白璟的,占了个嫡孙之名,便能与白玥抗衡一二,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能与上京其他人做些交易。
让竺赫带到北境,福祸相依,就看竺赫会如何选择。
彩云镇渡口是西边连接江南的重要港口,大量货物在此交易,下了船后便转陆路送往西边各个集市买卖,从江南运往定西军营的粮草也在此中转,货船、官船来来往往,时不时有扁舟穿梭其间。
“公子,我打听过了,去定西一带的商队一个时辰以前已经离开了,不过明日一早还有另一支商队也要去。”
幽七看向青年的眼中满是担忧。
与竺赫分别后,蔚隅在路上又生了几场病,一病接一病,到达彩云镇后更是一病不起,养了好几天才能下床走动,今天勉强有了点精神,便催着要离开。
“不去西南。”蔚隅捂着唇咳了咳,朝着不远处的商船抬了抬下巴:“去江南。”
“可是……”
“去江南。”
“江南一带不但有匪寇,还爆发了很多起义,形势不明……”
“乱世出英雄,江南虽乱,却蕴藏着生机。”
他空有镇北王妃的名号,镇北王却无实权,他虽为北境凤主,北境军民,却只听竺赫调遣。
他无权无势无钱,只能任人宰割。
朝中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西南、北境、西边又各自有主,唯有江南五州二十四郡,如今的朝廷无暇顾及,其他几大势力隔的太远,又恰逢大乱,正是属于他的机会。
既然朝廷不想他活,当权者数次加害他和北境以及竺赫,那这个朝廷,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君不仁,天下共反之。
人人都可以反,他,自然也可以。
“可公子你身上的毒……”
幽七很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竺赫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蔚隅的眼疾尚未痊愈,让她好生照料。
“不妨事。”蔚隅摆摆手,“我是医者,自己的身体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你的眼疾……”
幽七刚问出口,又主动闭嘴。
此前她和蔚隅接触不多,但一路走来,她算是看透了,蔚隅这家伙喜欢在竺赫面前装柔弱,竺赫在时弱不禁风,私下里会把人折磨的痛不欲生,恨不能拿人家头盖骨当球踢了。
“先不要告诉竺赫我们的去向。”
倘若竺赫知道他要去江南那样凶险的地方,指不定又要干什么出格的事。
北境现下离不开他,北境军也禁不起从北到南的折腾,所以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
此次南下,不但出于对当下形势的考虑,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幼时在江南生活,并且他母亲的大部分家产也在江南,他总是要去把产业打理起来,之后招兵买马南征北战,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幽七劝不动他,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找下江南的船。
恰好一艘船装好了货物,正欲开船,幽七赶紧上前谈价钱。
“两位要去何处?”
“盛州裕城。”
“裕城?”船夫欲言又止,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良久才开口:“不是我多嘴,裕城那地方不太平,两位这是……”
“听说裕城有神医……”蔚隅捂着唇咳了几声,声音虚弱:“我天生多病,治了这许多年一直不见好,家产也被耗光了,听说裕城有神医现身,特和小妹一起……一来是去求医,二来……咳咳,也去看看小妹的未婚夫婿如今是何境况。”
蔚隅的皮肤本就白,身量纤细,再加上大病初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很让人信服。
船夫眼中的戒备消减了不少,想了想又道:“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原本裕城以西八百里,有个忘忧谷,谷中有医仙坐镇,不过十多年前都被大火烧了,医仙和他的弟子们也不知去向。”
“怎……咳咳咳咳……怎会如此!”
蔚隅大惊失色,脚步虚浮着后退几步,眼中浮现绝望。
“唉,天意如此。”船夫摇头叹惋,又道:“不过北境倒是有圣医,公子或许可以去那里看看。”
“不瞒船家,我兄长如今正前往北境寻圣医踪迹。”幽七扶住蔚隅,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有些僵硬。
“原来如此。”船夫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双管齐下,倒也是个办法。”说罢,又问道:“那二位可还去裕城?”
“去。”蔚隅捂着唇,叹了口气:“我兄妹几人父母早逝,长兄如父,在我有生之年,总要看着小妹成家,否则到了地下,我实在无颜面对双亲。”
“行,既然要走,那就上船吧,我与船老大说一声。”船夫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
蔚隅面露犹豫,思索半晌,才慢吞吞拿出瘪瘪的荷包给钱,钱递到船夫掌心之时,还稍微缩了缩手指,似有反悔之意。
船夫眼疾手快握紧拳头,收回手,招来一个又黑又小的孩子,对两人道:“我让旺福带二位去客房。”
说罢,又转头和小孩耳语,小孩点点头,朝两人说了一句什么。
“旺福不会讲官话。”船夫解释完,又补充道:“两位跟着他去就行,他从小在船上长大,不会迷路。”
蔚隅和幽七点点头,上了船,跟着旺福去了各自的房间。
看到两人的房间并未挨在一起,幽七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想和蔚隅说话,却见他早已进了房间,便压下了心头的话,想着晚些时候再去。
房间还算整洁,透过四四方方的木窗能看到岸上的风景,蔚隅倚在窗边,手指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船夫响亮的号子响起,大船缓缓移动起来,岸边的风景快速向后倒去,蔚隅收回目光,靠着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