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阿隅啊。”竺赫轻轻蹭了蹭蔚隅的肩，“我去给你拿百花胰。”
因为面对的是蔚隅，他的心爱之人，所以他愿意卸掉满身的刺，收起他的桀骜，将最柔软的部分留给他。
“云杲，太子妃生产那日，我去了，她生了个男孩。”蔚隅闭着眼睛，压抑着情绪，良久才缓缓开口：“她说，那个孩子，与你有关。”
“噗通”
物品落入水中溅起水花，溅在蔚隅身上，也溅在竺赫心上。
竺赫狼狈地从水中站起身，抹掉脸上的水。
“阿隅，我会弄清楚此事，你给我一点时间。”
见蔚隅闭着眼睛不说话，竺赫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他的思绪很乱，蔚隅的话像一盆冷水，将他从幻梦中浇醒。
他知道，此事若是不能解决，就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裂隙，这个裂隙日后会因此不断扩大，最终让两人渐行渐远。
“听安说你随身携带着解药？”
“是。”
竺赫缓缓伸出手，想触碰蔚隅，却又快速收回，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
“若那孩子真是你的，你打算如何？”
蔚隅睁开眼，和竺赫面对面坐着，抬起竺赫的下巴，“你会抚养他吗？还是选择放弃他？”
蔚隅也说不清自己希望竺赫怎么选，竺赫若要养育那个孩子，他该如何自处？竺赫若放弃了那个孩子，他又会觉得那孩子可怜。
“阿隅。”竺赫闭上眼睛，仔细思索，片刻后抬起头，郑重开口：“无论那孩子是谁的血脉，都是太子妃所出，是陛下的孙子，陛下若是要养，我只当从未知晓此事，陛下若是不养，我便带他回北境，给他找个好人家。”
“你不愿意接受他吗？”
蔚隅没想到竺赫是这样的想法，心中讶异，竺赫确实成长了不少，若是从前，这家伙肯定火急火燎抢孩子去了。
“我接受不了。”竺赫眉头拧成川字形，手上的动作却万分温柔。
“是因为太突然了吗？”
“我没办法接受。”竺赫叹了口气，解释道：“看到那个孩子，我会看到过往荒唐的生活，想到我曾背叛了你，想到我曾与视为长嫂的人乱伦，想到我在不经意间耽误了一个女子。”
“阿隅，我很懦弱，我承担不起这样重的愧疚，我不想一辈子活在愧疚里，我也承担不起让竺家蒙羞的后果，竺家百年清誉，不能毁在我手中。”
“再让我自欺欺人一段时间可好？”
竺赫将脸埋在手心，在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前，他想逃避。
“云杲，你还记得太子妃叫什么吗？”
蔚隅坐起身，却见竺赫一脸茫然。
“她叫傅铛。”
竺赫更加迷茫了，太子妃叫什么，和他有关系吗？
蔚隅替傅铛惋惜，也为她的付出感到不值，可他没有立场去指责竺赫，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爱与恨分得极严。
他就像小孩子，对自己喜欢的，恨不得时刻带在身边，对自己不喜欢的，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施舍。
他的天真是把利刃，残忍地伤害着他不喜欢却又深爱他的人。
听完蔚隅的讲述，竺赫沉默了片刻，良久，缓缓开口：“她是太子妃，是我的嫂子。”
竺赫垂下眼眸，“我只需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她爱慕着谁，又亏欠了谁，她与谁成婚，又与谁私通，谁赠她花，谁伤她心，这些事情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不在乎，也不会在乎，这些事情甚至都不会成为他的烦恼。
她是太子妃，是他的嫂嫂，是他生命中微不足道的过客。
“云杲啊，你这人真是……有时候绝情的让人害怕。”蔚隅摸了摸竺赫的脑袋，有些担忧：“你以后也会如此对我吗？”
“不会。”竺赫摇摇头，“你是我的命，是我用一生守护的珍宝。”
他的阿隅，怎么可能与旁人一般？
“如果我说，我想养那个孩子呢？”蔚隅跨坐在竺赫腰上，“如果我们养了那个孩子，几位将军是不是就更能接受我了？”
“阿隅，你不必为他们的想法委屈自己。”竺赫虚握着蔚隅的腰，“我会和他们说清楚，如果他们不能接受……”
“你当如何？”
“我便放下一切，随你远走高飞。”
去他的北境，去他的黎民，去他的社稷，去他的家国大义，北境若容不下他和蔚隅，他便弃了北境，大胤容不下他们，他亦可弃了大胤。
天地之大，总有二人的容身之所。
“傻子。”蔚隅叹了口气，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圈：“你若当了君主，定然是个昏君。”
竺赫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可他又怎会舍得竺赫放弃一切呢？
他的云杲，是天潢贵胄，是北境的小少主，是心怀苍生的贤主，他怎么舍得看他变得平庸呢？
“我当不了君王。”竺赫撇嘴，“竺氏的忠诚，天地可鉴。”
“行了行了，知道你忠君爱民。”蔚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真的想养那个孩子。”
那孩子挺可怜的，没了母亲，亲生父亲也不待见，一个人在深宫中谋生。
太子之位空悬，白璋白玦争斗不休，突然冒出个养在陛下身边的白璟遗孤，难保两人不会暂停争斗，一致对外。胤帝日理万机，又非年富力壮，能护他多久？
不论他们这一辈之间有何恩怨，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被抛弃。
“阿隅，我还是接受不了。”
见蔚隅垂下眼眸，情绪低落，竺赫慌了神，想了想，咬咬牙。
“养！一个孩子而已，本王又不是养不起。”
只要阿隅高兴，别说一个，十个百个千个他都养，大不了他以后少见几次那个孩子便是。
“真的？”
“千真万确。”
竺赫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可他都答应下来了，不能食言。
“小骗子。”竺赫捏了捏蔚隅的耳垂，轻笑道：“就知道在我面前装可怜。”
“那你别看呗。”蔚隅傲娇地哼了一声，搂着他的脖子，挂在竺赫身上，“我饿了。”
“洗尘宴应当快开始了。”
竺赫站起身，抱着他放到铺着垫子的小榻上，丢了一床薄被在他身上，赤着脚走到架子边，拿起上面的衣服，一件件套在蔚隅身上。
“真的要穿这个衣服吗？”
蔚隅拎了拎沉重的衣摆，又摸了摸头上的金冠，有些不自在地挪到竺赫身后。
他常穿素衣，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纯黑色的锦袍。
纯黑的锦袍层层叠加，广袖袖口和领口上以白金蓝三色线绣着缠枝云莲，银黑两色丝线在绣出繁复精美的云纹波涛，行走间，冰蓝色绣线绣的冰凰在云中翻飞，??鱼冰鲤在波涛中嬉戏。
“这是凛澜国帝后的服制，确实有些繁重。”竺赫捏了捏蔚隅的鼻尖，“阿隅若是不喜欢，换了便是。”
他还准备了一套白色的，只是他常见蔚隅穿素色衣衫，私心想让他试试其他颜色。
“算了，脱下又穿挺麻烦的。”蔚隅转了一个圈，“好看吗？”
“甚美。”
竺赫竖起大拇指，蔚隅穿素衣时有一股遗世独立清冷出尘的仙人之姿，着黑色锦袍时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少了几分仙气飘飘。
“你也要穿吗？”
“那是自然，蔚太医和白天师都是京城来的贵客，小王岂敢怠慢？”竺赫扶了扶蔚隅头上的玉冠，“稍等片刻。”
“你快些，我饿了。”
蔚隅走到外间，得到命令的小丫鬟将早已准备好的点心放到桌上，“王妃慢用。”
蔚隅点点头，捡了一块丢进口中，浓郁的奶香在口中迸发，咸香酥脆，和他以往吃过的点心都不同。
吃了几块点心，竺赫也换好了衣服，样式花纹和蔚隅相差无几，只是挽起了头发，戴了七珠旒冕。
他的脸比半年前张开了不少，褪去稚嫩的眉眼更加深邃，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贵气尽显，不笑的时候属于上位者的威压铺天盖地。
“阿隅，等急了吧。”
竺赫的严肃正经在蔚隅面前撑不过半秒，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
蔚隅嘴角抽搐，麻烦把竺赫的表情全删了，谢谢。
“少主，夙喻将军传话，宴席快要开始了，请少主移驾雎雪殿。”
北境人不承认有君王，对于胤帝封的镇北王称号也不上心，换了外大门牌匾，内里名称照旧。百姓和宫里的下人也都称竺赫为少主，只有在京城来人时才叫他王爷。
“走。”
竺赫伸手牵住蔚隅，坐上辇车往山下走去。
连接幽宫、雪宫、云殿的路有两条，回廊直，近，大路弯，绕的远。
竺赫伤好了大半便被几位将军抓到了军营训练，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去雪宫一趟，礼服更是不知道丢在了哪个角落，也不会坐轿辇这东西。
只是今天特殊，一来要给蔚隅洗尘接风，二来要迎接天济观的天师和随行的京城来客，排场还是要有的，样子还是要装的。
夙喻等人早已端坐在桌案后，静静等候着竺赫的到来。
她在书房处理了一下午内务，仍然接受不了自家少主夫人是个男人的事实。
不是说肤白貌美腰细腿长，气质端方温和有礼，飘然若仙吗？
这些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翻过来看覆过去看，怎么着都得是个漂亮小姑娘吧！一下子变成一个大老爷们儿，就……挺，挺震撼的。
巫莳受到的冲击不比她小，在校场耍了一下午鞭子，愣是没想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少主不是流连花丛，眠花宿柳，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掷千金为知己吗？据说还为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打算娶她过门，什么时候换口味，喜欢男人了？
北风啸接受能力比其他人强，毕竟他家少主看起来就不像个会干正事儿的人，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思考如何气死几位将军。
何况他觉着蔚隅也不差，样貌上自不必说，听说医术超群，倒是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娇娇弱弱的上京贵族小姐好很多。
最难受的莫过于苏力了，少主把人夸的天花乱坠，貌若天仙，医者仁心，一袭白衣悬壶济世，一双素手逆转阴阳……他把人夸的跟神仙一样，唯独没说性别。
最重要的是，他花大力气给少主夫人准备的东西都没用了，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哇！
苏力不觉得辛苦，他只觉得命苦。
五人中最早知道真相的兰华但笑不语，心里却骄傲的不得了。
还是赫儿厉害，不但把小师弟的关门弟子拐到手，还把人哄到了北境，小师弟要是知道他的宝贝徒弟跑北境来了，估计得急的跳脚。
有贱不犯王八蛋，改天他一定要备上好酒好菜，去帮蠢徒弟提亲，顺道气气小师弟，嘿嘿嘿，想想就美妙。
几人神色各异，在心里默默盘算。
竺赫与蔚隅就是这时候进门的，夙喻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之色。
竺赫本就是北境少主，天潢贵胄，又得胤帝亲自教导，虽然年纪尚小，但周身气场强大，骨子里流露着浑然天成的贵气，黑眸沉静如冷玉，普通人轻易不敢与之对视。
但他身边的蔚隅，听说是养在乡下的庶出，通身气场竟然不比竺赫弱。
两人站在一起，好像一块墨玉，天生便该在一起。
这世上，找不到比他们更般配的人。
“末将夙喻。”
“末将巫莳。”
“末将苏力。”
“末将北风啸。”
“医师兰华。”
“参见镇北王，镇北王妃。”
几人右手搭在左肩上，微微弯腰，竺赫哪敢受此大礼？立刻便扶起几人。
“免礼免礼。”竺赫牵着蔚隅在主位上坐下，“诸位不必多礼，入座吧。”
看着几人落座，竺赫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着白玥，憋着笑，正色道：“天师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小王特设下宴席，为天师接风洗尘，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天师海涵。”
白玥难得见他如此正经，差点没憋住笑出声，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镇北王言重了，北境风光无限好，民风淳朴，十分热情。”
“天师初来乍到，明日小王派人带你四处逛逛。”
“蒙王爷厚爱，贫道却之不恭。”
“天师请。”
“王爷请。”
蔚隅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假装不熟，唇角微勾，浅浅笑起来。
“嘶……”
一直观察着他的夙喻几人集体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美，实在太美了！堪比冰原上盛开的雪棠花，不，比雪棠花好看一万倍。
这哪是什么妖精，根本是雪山里走出来的神仙，难怪能把少主那种只知道看脸的草包迷的神魂颠倒。
他这一笑，仿若春风拂面，春暖花开，这搁谁谁不迷糊？
夙喻咋舌，原来肤白若雪，貌若天仙，腰细腿长也可以用来形容男子，今天也算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