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在“金丝笼”里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被投入了太多饲料的富营养化的死水。
刚开始他还会因为那些新奇的玩具而感到一丝兴奋。
后来陈皮成了这里的常客,时不时地会给他带来一些外面的新鲜玩意儿和八卦。
但也就那样了。
再好玩的玩具,玩久了也会腻。
再好笑的八卦,听多了也会烦。
他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
怀念他还可以自由地跑到大街上去吃一串不怎么卫生的糖葫芦。
怀念他还可以跟王大力勾肩搭背去酒馆里喝两杯最便宜的劣质烧刀子。
怀念他还可以跟陈皮为了“今晚谁请客”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得面红耳赤。
那些曾经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充满了烟火气的鲜活日子,现在都成了隔着一层厚厚玻璃的、遥远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
他就像一只被养在全世界最华丽的鸟笼里的金丝雀。
吃的是最好的粟米,喝的是最甜的甘泉,羽毛也被主人梳理得油光水滑。
可他并不快乐。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
很多时候他会一个人在院子里那张铺着厚厚软垫的摇椅上一躺就是一下午。
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被高高的、冰冷的院墙切割成一小块长方形的四角天空,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
连陈皮给他带来的最新一期的话本都提不起兴趣去翻一下。
他感觉自己那颗原本还算鲜活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这种平静到令人绝望的、无微不至的圈养生活给慢慢地腐蚀、风干。
最终变成一具只会呼吸的、漂亮的……行尸走肉。
……
顾晏把他所有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
他看出了他那双总是很明亮、很干净的眼睛里,那点鲜活灵动的光正在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他那颗因为恐惧和嫉妒而变得极度偏执和疯狂的心,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无措的……慌乱。
他以为只要把他关起来,只要隔绝掉外面所有的危险,只要给他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物质享受,他就会开开心心地待在他的身边,做他一个人的金丝雀。
可是他好像错了。
他的这只小鸟,好像快要被他给……养死了。
……
这天晚上。
林予刚沐浴完,正穿着一身宽松柔软的中衣,没什么精神地坐在床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自己那头还湿漉漉的头发。
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轻轻地推开了。
林予连头都懒得回。
他知道是顾晏。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自由地进出这个华丽的监狱。
他以为顾晏又会像往常一样,搬一张椅子坐在不远处,用那种他看不懂的深沉目光安静地看着他。
然而今天没有。
一阵极其轻微的水盆落地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那道他已经听了快一个月的、熟悉的、让他感到无比烦躁却又无可奈何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然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林予不耐烦地抬起了头,刚想说一句“你又想干嘛”。
然后他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彻彻底底地惊呆了。
他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不耐烦的抱怨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只见顾晏,那个在外面权倾朝野、说一不二、能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胆寒的……活阎王,此刻正端着一盆还冒着袅袅热气的干净温水,在他的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
林予:“……”
他彻底傻了。
大脑当场就死机了。
【……什……什么情况?】
【……他……他端盆水……蹲我面前……】
【……这是……这是什么……新的……play吗?】
就在林予那颗本就已经不太够用的脑瓜子正在疯狂地进行着各种“黄色废料”的联想时,顾晏动了。
他抬起头,那双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格外幽深、格外专注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林予。
然后他伸出手,朝着林予的……脚伸了过去。
“!!!”
林予的脑子里瞬间就拉响了最高级别的红色警报!
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的脚给缩回来!
“你……你干嘛!”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惊恐都变了调。
“顾晏!你别乱来啊!这……这不合规矩!”
在古代,脚是何等私密的部位。
别说是给一个大男人洗脚了,就算是寻常的夫妻之间都未必会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这在大男子主义盛行的古代,几乎是一种带着极致的、卑微的、服务性的……示爱方式!
然而他的那点微弱的抗议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顾晏的手轻轻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他那只白皙、纤细、此刻正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着的……脚踝。
“别动。”
顾晏的声音很低很哑,像是在安抚。
林予想挣扎,可对方的掌心太温热了,力道也太稳了。
像一把烧红的铁钳将他给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让他动弹不得。
然后他就听到顾晏用一种极其认真的、仿佛在陈述一件学术报告般的语气,缓缓地开口说道:
“你今天在院子里走了三千七百二十一步。”
“脚会酸。”
“我给你按按。”
“会舒服点。”
……
“轰——!”
林予的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地崩断了。
他张着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正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着“三千七百二十一步”这个精准到让他毛骨悚然的数字的……变态。
【……他……他怎么知道的?】
【……他……他难道……一整天……都在……数我……走了多少步路吗?】
【……这……这他妈……】
【……这已经不是变态的范畴了吧?】
【……这是……监控啊!】
一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巨大、荒谬的震撼感,像滔天的巨浪瞬间就将林予给彻彻底底地淹没了。
他看着顾晏那张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专注的英俊侧脸。
看着他低着头,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将自己的脚轻轻地放入那盆温度刚刚好的温水里。
看着他那双能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指点江山的手,此刻却正仔细地、轻柔地为他揉捏着酸胀的脚心。
林予所有的拒绝的话、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死死地掐住了喉咙,一个字都再说不出口了。
他就那么傻傻地坐着。
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漂亮的、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