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食抗议”,以一种极其屈辱、极其丢人的方式宣告失败。
林予,这个二十一世纪的优秀青年、新时代的铁血接班人,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一碗虾仁蒸蛋的腐朽攻击。
他可耻地投降了。
这件事情给他那本就不太强大的心灵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策划了半年、准备发动一场轰轰烈烈起义的农民领袖,结果起义的第一天就被地主家的一碗红烧肉给当场收买了。
没骨气!
太他妈没骨气了!
林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和……自我放逐之中。
他决定开始他在这座“金丝笼”里的第二阶段抗议——
“非暴力不合作”之“老子今天就烂死在这里”摆烂大法。
你不就是想关着我吗?
行。
我让你关。
你不就是想看我笑话吗?
行。
我让你看。
从那天起,林予就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活体院落装饰品。
他每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从床上挪到院子里的那张软榻上。
然后,一躺就是一天。
他像一株失去了梦想的向日葵,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被高高的院墙切割成一小块长方形的无聊天空。
从日出看到日落,从云卷看到云舒。
他甚至能清楚地说出,今天飘过去的那朵云跟昨天飘过去的那朵在形状上有什么细微的差别。
他感觉自己再这么看下去就要开始进行光合作用了。
顾晏依旧每天都会来看他,风雨无阻。
但他也不逼他,不跟他说话。
就是默默地搬一张椅子,坐在他的软榻旁边。
有时候处理公务,有时候看书。
更多的时候是什么都不干,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一起看天。
两个人像两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谁也不理谁。
用一种最沉默、最诡异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别扭的拉锯战。
林予一开始还觉得挺带劲的。
【比谁能忍是吧?】
【来啊!互相伤害啊!】
【我,林予,专业躺尸二十年,就没怕过谁!】
然而一个星期后,林予先撑不住了。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太他妈无聊了!
无聊到他已经开始,给院子里那群天天来偷吃他糕点渣的麻雀挨个取上了名字。
“大壮”、“二柱”、“狗剩”……
现在他院子里的麻雀都有了完整的族谱和森严的社会等级。
他甚至还跟那只长得最肥、名叫“翠花”的母麻雀,发展出了一段跨越物种的纯洁友谊。
这天下午,林予又一次在跟他的麻雀朋友“翠花”进行着“你瞅啥”、“瞅你咋地”的友好互动时。
他终于受不了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软榻上翻了起来。
然后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鸟窝毛,气势汹汹地就冲到了那个正在旁边悠然品茶的罪魁祸首面前。
“顾晏!”他悲愤地控诉道,“我好无聊啊!”
正在喝茶的顾晏,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终于肯跟自己说话、炸着毛的小家伙。
那双幽深漂亮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平静。
“哦?”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想做什么?”
“我想……”林予卡壳了。
他想说,我想出去。
但话到嘴边,他又给咽了回去。
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这个变态是不可能放他出去的。
林予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充满了委屈的话。
“我……我快要发霉了!”
顾晏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他,点了点头,语气一本正经。
“嗯。”
“是该找点事情给你做了。”
林予还以为他要给自己安排什么“抄书一百遍”之类的毫无人性体力劳动。
吓得刚想缩回去。
结果第二天,当他睡眼惺忪地推开自己卧房的门时。
他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彻彻底底地惊呆了。
他那间原本很宽敞、可以用来跳广场舞的偏厅。
不知何时,已经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塞得满满当当。
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有那种用各种奇形怪状的木块拼接在一起、看起来就很费脑子的……鲁班锁。
有一套用上好的和田玉打磨而成、看起来就很高档的……九连环。
甚至还有几个从西域传来、五颜六色、只要转动一下就能看到无数种奇妙花纹的……万花筒。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他叫不上名字的棋类、牌类、小机关、小摆件……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林予当场就看傻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走进了一间偏厅,是闯进了一个古代、充满了“益智”气息的……大型玩具城。
【这……这他妈……】
【顾晏那个变态……是把全京城的玩具店,都给我搬空了吗?!】
就在林予对着这满满一屋子的“新奇玩意儿”目瞪口呆的时候,顾晏的声音又跟个鬼似的,从他身后幽幽地响了起来。
“这些够你玩一阵子了。”
“若是不喜欢,我再让人去搜罗别的。”
林予猛地回过神。
他一扭头,就看见顾晏正抱着臂,好整以暇地倚在门框上看着他。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被新玩具惊呆了、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
林予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一股莫名的、被当成小孩子哄的羞耻感,瞬间就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端出一副高冷、不屑一顾的姿态。
他抬起下巴,用一种极其酷炫、充满了“王之蔑视”的眼神扫了一眼那满屋子的玩具。
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充满了“不屑”的冷哼。
“切。”
“谁要玩你这些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说完,他还故意挺直了脊梁,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高傲地从那间充满了诱惑的偏厅门口走了过去。
路过顾晏身边时,甚至还用眼角的余光极其挑衅地瞥了他一眼。
仿佛在用生命演绎着“老子对这些垃圾玩意儿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决绝。
……
然而。
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尤其是林予这种意志力约等于零的……人类。
下午,顾晏出门办事去了。
偌大的“予安居”里,只剩下了林予和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他先是在院子里极其矜持地转了两圈。
然后用一种“我只是路过,随便看看”的姿态,慢慢地蹭到了偏厅的门口。
他探头探脑地往里瞅了一眼。
【……就看一眼……】
【……就一眼……】
【……我就想看看,那个叫鲁班锁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三分钟后。
林予已经彻底沦陷了。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正拿着一个由六根小木条组成、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鲁班锁。
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个,不对……”
“……这里,应该,是这样……”
“操!怎么又卡住了!”
“这什么破玩意儿!反人类的设计!”
他跟那个小小的木头疙瘩较上了劲。
一会儿把它拆开,一会儿又想把它装回去,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把他自己刚才说过的那句“谁要玩你这些小孩子才玩的东西”的豪言壮语,给忘得一干二净。
……
晚上。
当顾晏处理完外面那些血雨腥风的朝堂之事,带着一身疲惫和寒气回到这个能让他唯一感到安心的“家”时,一推开偏厅的门,就看到了让他既无奈又……想笑的一幕。
只见原本还算整洁的偏厅,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被二哈拆过家的……灾难现场。
各种玩具被弄得乱七八糟,东一个西一个,扔得到处都是。
而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那个白天还一脸酷炫地说自己对这些“垃圾玩意儿”不屑一顾的……小骗子,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堆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玩具零件中间,睡得正香。
他的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他研究了一下午的鲁班锁。
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口水。
整个人看起来又傻又……可爱。
顾晏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那双在外面沾染了无数算计和血腥的冰冷眸子里,一点一点地被一种名为“宠溺”的温暖情绪给填满了。
他脸上的线条也随之柔和了下来。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上前,先是轻手轻脚地将那些散落在林予身边、可能会硌到他的玩具零件一一捡了起来。
然后才缓缓地弯下腰,将那个玩累了就随地睡着、让他又头疼又心软的……大龄儿童,连同他怀里那个宝贝似的鲁班锁,一起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全世界最珍贵、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抱着他,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回了那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温暖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