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是在半个时辰后发现林予不见的。
他处理完最后一份从边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心里想的全都是他那个不知道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话本子的小家伙。
他甚至还顺路去了一趟御膳房,亲自看着小厨房的管事,将一盅用文火慢炖了三个时辰的、林予最爱喝的冰糖燕窝给打包好。
他提着那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食盒,脚步都比平日里要轻快了几分。
寝宫里很安静。
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反常。
顾晏推开殿门,第一眼没有看到那个本应该像只小懒猫一样趴在软榻上等他投喂的身影。
他微微蹙了蹙眉,心里闪过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在意的……不解。
“予予?”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空荡荡地在大殿里回响着。
他将手里的食盒随手放在了门边的桌子上,然后迈开步子朝内殿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他心里的那丝不解就越是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的预感所取代。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本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话本子,书页还翻开着,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他看到了那张被掀翻在地的矮脚紫檀木小几,上面那盘林予没吃完的桂花糕撒得到处都是。
他还看到了那扇半开着的窗户,窗户的插销上有一道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撬动的痕迹。
那一瞬间,顾晏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那不是一种天崩地裂的、声势浩大的崩塌,而是一种无声的、从内到外的、彻底的……湮灭。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瞬间扔进了一个绝对零度的、抽干了所有空气的、漆黑的真空里。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色彩,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他所有引以为傲的理智,他所有赖以生存的算计,他所有费尽心机才搭建起来的、名为“未来”和“幸福”的空中楼阁,都在这一刻,化为了齑粉,化为了虚无。
他没有怒吼,也没有咆哮,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工匠精心雕琢出来的、完美的、没有生命的……玉石雕像,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间,也可能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跪在殿外的秦风终于察觉到了里面的……不对劲。
他壮着胆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然后就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永生难忘的、最恐怖的一幕。
他看到他们那位永远都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皇帝陛下,正静静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
秦风从他身上没有感觉到愤怒,也没有感觉到悲伤。
他只感觉到一股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刺骨、比万年不化的玄冰还要森冷的……寒意。
那股寒意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强烈,以至于让整个寝宫的温度都仿佛在瞬间骤降了十几度!连空气都像是被冻结成了无数根看不见的、冰冷的针,扎得他浑身的皮肤都在刺痛!
秦风当了这么多年的暗卫,杀过的人比他吃过的盐都多。
他见过太多所谓的“强者”,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不小心闯入了巨龙巢穴的渺小蚂蚁。
他眼前的不是他的主君,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即将要毁灭整个世界的……上古魔神!
就在秦风几乎要被这股无形的、恐怖的威压给压得当场跪下的时候,那个静立着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浓密的、如同鸦羽般的睫毛在他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投下了一小片悲凉的阴影。
然后,他又缓缓地睁开了。
当那双深邃的眸子再一次睁开时,秦风清楚地看到,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带着一丝宠溺的温柔,也没有了算计人心时那种深不见底的漠然。
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死寂的、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无边地狱的……疯狂。
顾晏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那个已经快要被吓得停止了呼吸的、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身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仿佛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的、毫无起伏的语调,一字一顿地,下达了他登基以来最血腥也最疯狂的一道……命令。
“封锁。”
“全城。”
“挖地三尺。”
“也要把他给朕……”
“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