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的第三天,林予快被他自己给逼疯了。
第一天,他雄赳赳气昂昂,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成功击退了恶龙、扞卫了自家白菜地的勇士,吃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两碗,走路带风,看谁都像手下败将。
第二天,勇士的热情消退了,他开始觉得这块被他成功扞卫的“白菜地”好像……有点过于安静了。
到了第三天,勇士彻底变成了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他发现自己得了一种怪病,主要症状表现为耳朵不受控制地像两架高精度雷达,时刻捕捉着院子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林予的耳朵“嗖”地一下就竖了起来。
【脚步声?是不是他来了?】
结果是一只肥硕的橘猫从墙头矫健地跳了下来。
两个小丫鬟端着洗衣盆路过他的院门口,压低了声音在说笑。
林予的耳朵又“嗖”地一下竖了起来。
【是在说我吗?不对,是在说他吧?他是不是终于撑不住了,要过来给我道歉了?】
结果那俩丫鬟聊的是隔壁王大爷家新纳的小妾,昨天晚上把王大爷的腰给闪了。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满怀期待地竖起耳朵,每一次都收获一个跟顾晏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结果,林予的心就像坐过山车,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被折腾得七荤八素。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他住了快一年的靖王府原来……这么大,大到他想“偶遇”一个人都这么难。
也第一次觉得这个他曾经嫌弃得要死的、被各种机关陷阱包围的跨院原来……这么空,空得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操!”
林予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房间里像只没头苍蝇似的来回踱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一边在心里疯狂骂着“死变态离我远点”,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期待着那个变态赶紧出现的、精神分裂的傻逼。
他想不通,明明是他把人给赶走的,怎么现在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的人反倒是他自己?
……
另一边。
一墙之隔的书房里。
顾晏的日子也没比林予好过到哪里去。
他脸上那个被林予扇出来的巴掌印第二天一早就消了,可他心里的那个窟窿却像是被那清脆的一巴掌给直接扇穿了,正“呼呼”地往里灌着又冷又疼的穿堂风。
他不敢去见林予。
他怕。
他怕一推开那扇门,就会看到那只他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小兔子,用一种看陌生人、看变态、看仇人的……恐惧又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顾晏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淬了毒的手给狠狠地攥住了,疼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所以他只能把自己关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用堆积如山的公务来麻痹自己,用疯狂的、加速的权谋布局来转移那份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吞噬的、思念的痛苦。
“主子。”
秦风的身影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书房的角落里。
顾晏头也没抬,只是用一种沙哑到了极致的、仿佛三天三夜没喝过水的声音问道:
“他怎么样了?”
秦风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但如果仔细看,就能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深深的无奈和……同情。
【造孽啊……】
【好好的一对……啊不,好好的一对主仆,怎么就闹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简直比民间话本里写的那些苦命鸳鸯还要别扭一万倍。】
秦风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着,嘴上却用一种最专业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始了他的每日例行报告。
这份报告他已经连续汇报了三天,其内容的详尽和琐碎程度足以让任何一个专业的史官都为之汗颜。
“回主子,林公子今日辰时三刻起身,比昨日晚了一刻钟。”
“起身后,于院中踱步一百二十七步,望天三十四次,抓头发十九次。”
“早膳用了一碗粳米粥,半个花卷,胃口……比昨日又差了一些。”
“……”
顾晏静静地听着。
当听到“胃口又差了一些”时,他那只正在批阅公文的、握着朱笔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等秦风汇报完躬身退下后,顾晏放下了手里的笔。
他盯着眼前那份关于“如何彻底搞垮太子最后一个钱庄”的、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机密文件看了许久,然后缓缓地将它推到了一旁。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里抽出了一本……看起来与他整个书房的格调都格格不入的、画风清奇的……《南食珍馐录》。
……
当天中午。
正在院子里第N次思考着“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口是心非的渣男”这个哲学问题的林予,被一阵他从未闻过的、霸道到了极点的香味给硬生生地打断了思路。
那香味又酸又甜,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辣意,像一只无形的小手蛮不讲理地就钻进了他的鼻子里,然后顺着他的食道一路向下,精准地勾起了他肚子里那只已经“绝食”抗议了一上午的馋虫。
“咕噜噜——”
林予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他循着香味一扭头,就看见张妈正领着两个小丫鬟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热气腾腾的食盒。
“林公子,”张妈的脸上堆满了慈爱的、菊花般的笑容,“该用午膳了。”
林予本来是想很有骨气地说一句“不吃”的,但是当张妈将那些食盒的盖子一个一个揭开的时候,他那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不吃”就硬生生地被他给咽回了肚子里,然后变成了一口不受控制的……口水。
老天爷啊!
这都是些什么神仙菜啊!
那一盘色泽金黄、看起来又酸又甜的是……锅包肉?
那一碗红白相间、上面还撒着一层翠绿葱花的是……西湖醋鱼?
还有那道汤汁浓郁、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的……酸菜白肉?
这……这他妈……这完全就是照着他这个东北人的胃定点爆破啊!
“张妈……”林予的眼睛都直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今天……咱们王府的厨房是换厨子了?”
“那倒没有。”张妈笑眯眯地将一双干净的玉筷递到了他的手里,“就是……厨房新得了几张江南那边的菜谱,想着给公子您换换口味。”
林予信了。
他一边在心里感慨着“王府的后勤服务就是周到”,一边抄起筷子就跟只饿了三天三夜的恶狼似的,风卷残云地投入了战斗。
好吃!
太好吃了!
每一道菜都精准地踩在了他的味蕾上!
他感觉自己那已经“死去”了三天的胃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激活了!
……
而林予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的时候。
一墙之隔的书房里,顾晏正听着秦风的“实时转播”。
“……林公子,动筷了。”
“……第一筷,夹的是锅包肉。”
“……他,好像很喜欢。”
“……西湖醋鱼,也吃了。”
“……主子,他……他把米饭,都吃完了。”
“……现在,正在喝汤。”
顾晏静静地听着。
他那张紧绷了三天的、冰冷的、毫无血色的脸,在听到“米饭都吃完了”的时候终于缓缓地柔和了下来。
眼底那片因为焦虑和思念而翻涌了三天三夜的、浓稠的、化不开的墨色,也终于在这一刻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带着暖意的……光。
他和他就隔着一堵冰冷的、厚重的墙。
一个在墙的这边,用一种最笨拙、最别扭的方式默默地投喂着。
一个在墙的那边,毫无所觉地吃得心满意足,甚至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像一场全世界最奇怪的、最别扭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异地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