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权的旨意刚下十日,江南的急报就递到了勤政殿 —— 连降半月暴雨,淮河决了堤,沿岸三州成了泽国,百姓扶老携幼往高地逃,饿死、淹死的人已报了三批,急等着朝廷赈济。
云曦捧着奏折,指腹把 “三州被淹” 四个字都快蹭破了。他将奏折递给周彦清,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丞相,江南灾情刻不容缓,朕想开国库放粮十万石,调棉衣五万件,今日就派漕运送去;再下旨免灾区三年赋税,让百姓能安心重建。”
周彦清接过奏折,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细细看过,点头道:“太子殿下仁心,这法子能解燃眉。只是国库现存粮食才五十万石,得留二十万石备北境冬防,十万石供京畿军民,再拨十万石给江南,余下的粮怕是撑不到明年秋收。”
“民生是根基,不能等。” 云曦语气坚定,指节轻轻敲着案面,“北境的粮,让工部催漕运,从关中、蜀中两边调;京畿的粮,东宫与后宫减膳,内宫用度也裁些,总能省出些来。”
他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昭大步闯进来,银灰色朝服的衣襟还敞着,气息微喘,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皇兄,万万不可!”
云曦抬头看他,眉头轻轻蹙起:“昭弟,何事这般匆忙?”
“江南赈灾哪能这么草率!” 云昭走到殿中,一把抓过奏折,指尖捏得奏折边角发皱,语气里带着几分急怒,“暗卫刚递的消息,北境胡族摩勒大汗病得快不行了,他弟弟摩戈早就盯着汗位,就等着趁机生事!若冬防粮不够,士兵冻饿交加,摩戈真打过来,谁来守北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颂年与张启元,声音更沉:“再者,十万石粮往灾区运,沿途贪官要是克扣,灾民能得着几成?依臣弟看,先拨五万石粮、一万件棉衣,优先给灾区军户和老弱;再派钦差去查贪官、整吏治;赋税免一年就够,等明年秋收了再看 —— 这样既解燃眉,又不耽误北境防务,才是稳妥!”
“二皇子此言差矣!” 李颂年立刻出列,躬身时花白的胡须抖得厉害,“灾区百姓流离失所,五万石粮哪够三州用?免一年赋税,百姓刚盖起房子就要缴粮,日子怎么过?太子殿下的仁政,才是安民心的根本!”
“李大人只知民生,不知军务!” 张启元也上前一步,朝服的袖子扫过案角,带起一阵风,“北境要是丢了,胡族打进来,雪国再趁虚而入,整个大云都得乱!到时候别说赈灾,连江山都保不住!二皇子的提议,才是顾全大局!”
殿内瞬间分成两派,户部、礼部的官员围着李颂年,纷纷附和 “以民为本”;工部、兵部的官员站在云昭身后,连声赞同 “军务优先”。争论声越来越大,连周彦清想插句话,都被淹没在声浪里。
云曦看着眼前的对立,心里像压了块湿棉絮,又沉又闷。他知道云昭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可江南灾民的哭声隔着奏折都像能听见,哪能等得及?他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云安的声音:“陛下驾到 ——”
众人瞬间噤声,齐齐躬身行礼,连呼吸都放轻了。云岚步入殿中,玄色龙袍扫过地面,殿内的喧闹像被掐断了弦,只剩风从窗缝钻进来的轻响。他走到龙椅上坐下,拿起案上的奏折,手指慢慢摩挲着封皮,一言不发。
殿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李颂年的胡须、张启元的指节、云曦的袖口、云昭的腰带,都绷得紧紧的。过了许久,云岚才放下奏折,目光落在云曦身上:“太子,你说说,为何非要免三年赋税?”
“回父皇,” 云曦躬身,声音稳了稳,“灾区房屋冲毁了大半,田地淹得结了泥,百姓重建、耕种,至少要三年。若只免一年赋税,刚有起色就要缴粮,怕是会逼得人逃荒,易生民变。”
云岚又看向云昭:“你呢?为何反对?”
“回父皇,” 云昭也躬身,语气缓了些,“母后离世后,全国已免两成赋税,国库本就不充盈。北境冬防是大事,若再免三年,地方财政接不上,军饷、漕运都得受影响。五万石粮够应急,等钦差整顿好了,再追加赈济也不迟。”
云岚沉默着,指尖敲了敲龙椅扶手,目光扫过殿内:“周丞相,你怎么看?”
周彦清躬身道:“陛下,太子与二皇子所言皆有道理。民生是国本,不可不顾;北境是屏障,亦不可废。不如折中 —— 先拨六万石粮、三万件棉衣去灾区,免两年赋税;派钦差即刻南下查贪官、督重建;北境的粮从关中、蜀中同时调,确保冬防无虞。”
云岚点点头,语气平静得像湖面:“就依丞相之意。太子,这事你总负责,钦差人选跟吏部议了定;云昭,你帮着工部,军器、粮草的筹备不能误了冬防。”
“儿臣遵旨!” 两人同时躬身,起身时目光撞在一起,云曦的温润里藏着几分无奈,云昭的刚直里裹着几分不甘,像两束不同的光,在空气中碰了下,又飞快错开 ——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朝堂上公开对立,储弈的暗涌,终于露了头。
散朝后,云岚单独留了云曦在偏殿。炭盆终于点燃了,暖意慢慢漫开来,却驱不散殿内的沉郁。云岚看着儿子,语气沉得像浸了水的棉:“曦儿,今日这事,你可知错?”
云曦一愣:“父皇,儿臣不知。”
“你错在仁心过盛,刚柔不足。” 云岚拿起案上的茶杯,递到他手里,温热的瓷壁贴着掌心,“治国不是只凭仁心就行的,朝堂上派系林立,你若不能平衡各方,只会让矛盾越积越深。今日你与云昭的对立,朝臣们都看在眼里,日后若有人挑拨,兄弟情分怕是要生隙。”
云曦握着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让他突然明白 —— 父皇的放权不是信任,是考验,考验他能否在仁心与权谋间找到平衡。他躬身道:“儿臣明白了,谢父皇教诲。”
“明白就好。” 云岚叹了口气,目光飘向窗外的枯树,声音轻得像回忆,“你母后当年调药,总说‘寒热相济才见效’,治国也一样,光有仁心不够,还得有刚劲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