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萧芝芝府中的书房浸得发沉。烛火已燃至过半,灯花噼啪作响,映着她在案前来回踱步的身影 —— 从皇城司那边探不到半点风声,雾隐山的消息又石沉大海,她指尖捏着帕子,连锦缎的纹路都快被攥平,心底的焦躁像藤蔓般疯长。
忽有一阵极轻的振翅声掠过耳畔,细得几乎要融进窗外的风声里。萧芝芝猛地驻足,目光扫向窗棂,只见一只通体透明的千面蛊正停在窗纱上,细足间衔着枚蜷缩的柳叶,叶片上还沾着夜露的凉意。
她快步上前,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柳叶,凑到烛火下。暖意拂过叶片,原本蜷缩的脉络缓缓舒展,淡青色的字迹随之浮现,却只有短短四字:“七衅身亡”。
字迹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只余下柳叶在指尖微微发颤。萧芝芝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收紧,柳叶被捏得变形,汁液沾在指腹,带着一丝涩意。“刘七衅死了?” 她低声自语,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刘七衅是前朝太子的贴身侍卫,身手矫健,当年跟着赵珩征战时,曾以一敌十,怎么会轻易身亡?是被殷晟海的人查到了雾隐山?让她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更添几分慌乱。
她走到案前,将柳叶扔进烛火中,看着叶片化为灰烬,才稍稍定了定神。
“必须见一面。” 萧芝芝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取过一张新的柳叶,用特制的药汁在叶片背面轻轻涂抹,写下 “三日后辰时,东市老地方见”,随后将柳叶放在窗台上。千面蛊振翅落下,衔起柳叶,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做完这一切,她仍站在窗前,望着雾隐山的方向,眉头紧锁。
三日后辰时,东市正是人声鼎沸之时。挑夫的号子撞着酒肆的吆喝,糖画摊前围满孩童,麦芽糖的甜香混着草药的清苦在空气中漫开。萧芝芝提着半篮刚买的安胎杏仁,看似随意地绕进巷尾的废弃柴房 —— 这里是上次与墨无常约定的 “老地方”,柴房四壁漏风,却能将外界声响挡去大半。
门轴 “吱呀” 一声轻响,墨无常掀着破旧的布帘进来,青色帷帽的纱帘上还沾着巷口的尘土。他刚站稳,萧芝芝便放下竹篮,声音压得极低:“刘七衅怎么死的?雾隐山是不是被盯上了?”
墨无常抬手拢了拢纱帘,指尖因紧张微微泛白:“不是被朝廷的人发现,是…… 是内讧。”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日的情形缓缓道来,“刘七衅发现我把前朝太子赵珩炼成了药人,说我亵渎主上,非要杀我。打斗时他退到山涧边,脚下一滑……” 话未说完,他便住了口,只垂眸盯着地面,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局促,“山涧下全是毒瘴,掉下去…… 怕是没活路了。”
“赵珩被你炼成了药人?” 萧芝芝瞳孔骤缩,这消息比刘七衅的死更让她震惊。她原本以为赵珩早已尸骨无存,没想到竟被墨无常以这般方式 “留着”。但转念一想,刘七衅已死,纠结死者无用,眼下要紧的是活人的事。她很快敛去眼中的惊色,指尖摩挲着竹篮边缘的藤条:“刘七衅的死暂且不论,前几日皇城司动静反常,你可知是为何?”
墨无常摇头:“雾隐山近来只敢在周边活动,没敢靠近京城,不清楚皇城司的事。” 提到正事,他语气愈发凝重,“倒是圣女您交代的人面蛊……” 他抬手抹了把脸,声音里满是挫败,“至今炼了四次,次次失败。蛊虫太烈,根本控制不住。还连累几名附近的教众也当场被啃噬致死。”
“怎么回事?” 萧芝芝眉梢微挑,隐有怒意。
“起初用的是义庄偷来的尸体,” 墨无常解释道,“可蛊虫幼虫啃完人脸,就会突然爆体,化作一滩血水,根本活不到成虫……”
萧芝芝听得心头火起,暗自骂了句 “废物”,面上却压着性子,只淡淡道:“尸体不行,就用活人。” 她眼神冷得像冰,“雾隐山周边总有迷路的猎户、逃荒的流民、路边的乞丐,记住,别留下痕迹。”
墨无常身子一僵,随即低低应了声 “是”。他虽觉得狠厉,却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况且萧芝芝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萧芝芝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银票面额不等,有五十两的,也有十两的,分别来自三家不同的钱庄,边角都仔细压平,看不出半点关联。“雾隐山隐匿不易,这些是我平时省下来的,你拿去换些药材、粮食,别委屈了自己。” 她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是怕墨无常因缺物资暴露行踪 —— 毕竟,墨无常活着,人面蛊才有炼成的可能。
墨无常接过银票,指尖触到不同质地的纸张,心中暗叹萧芝芝的谨慎。他将银票小心叠好,塞进内衫口袋,又从怀中摸出个拇指大的银瓶,递给萧芝芝:“这是迷神蛊的虫卵,我炼药人时顺带制的。遇危急情况,将虫卵捏碎撒在对方身上,半个时辰内,对方会浑身无力,听人摆布。圣女带着,或许能应急。”
萧芝芝接过银瓶,指尖掂了掂,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拔开瓶塞看了眼,里面是几粒褐色虫卵,细如沙尘。她没说话,只将银瓶塞进袖中,重新提起竹篮:“人面蛊尽快炼,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她掀帘便走,身影很快融入巷口的人流中,仿佛从未踏入过这废弃柴房。墨无常站在原地,望着布帘晃动的影子,又摸了摸怀中的银票,眼神复杂。他不知道自己冒这么大险做这些值不值得。若人面蛊再不成功,他或许远遁他乡才是最好的选择。跟着这位“紫薇公主”,真的能复国吗?现在看来,希望渺茫。
待萧芝芝回到府中,她立刻将那银瓶锁进梳妆盒的暗格,又取出那支扇形玉簪,对着铜镜细细端详。簪身嵌着的暴戾散药丸泛着莹白光泽,像极了无害的珍珠。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墨无常虽无用,却也还有些用处。
斜阳渐渐爬上窗棂,铜镜表面流转的金芒一寸寸褪去,最终只余黯淡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