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号中午 11:00
市局会议室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强和钱大龙带着满身疲惫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两人刚从三家爆炸现场的周边饭店完成排查工作，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王强抓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唐队，顾局，他抹了把嘴，声音略显沙哑，这三家饭店都是经营十多年的老店。根据周边商户反映，范家中餐当晚有几个大桌聚餐，现场还发现了生日蜡烛和蛋糕残渣。
唐婉修长的手指在会议桌上轻轻叩击，节奏平稳得像是在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确实，她微微颔首，范家中餐的几个包间里都有蛋糕痕迹。月月烤肉和另一家中餐都是散台，但从满桌的酒瓶来看，当时生意很火爆。
钱大龙翻开笔记本，沉稳地补充道：周边商户对这三家老板评价都很高，说是邻里关系和睦，从没与人发生过争执。
所以可以排除同行恶性竞争的可能？唐婉抬眼，锐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
基本可以确定。王强点头。
唐婉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三家老板现在什么情况？
范家中餐的老板当时正在月月烤肉用餐，当场遇难。王强翻开记录本，百姓餐馆的老板刚进店就遭遇爆炸，现在在市中心医院。月月烤肉的老板人在外地，已经通知她尽快返回。
唐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强，你去查月月烤肉近期大量采购烟花爆竹的情况。大龙，重点追查那些钢管的来源，看有没有人近期大量购买。
明白。
赵敏。
赵敏立刻站起身。
你带顾佰他们再去现场仔细搜查一遍。昨晚光线太差，很可能遗漏了什么。记住，一寸一寸地过。
赵敏利落地转身，带着技术组的同事快步离开。
唐婉起身整理了下制服：林柔、宋菲、李雨，跟我去医院。
市中心医院 12:30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弥漫。病房里，百姓餐馆的老板娘方舟浑身缠满绷带，只有那张被油烟熏得发黄的脸露在外面。看到警察进来，她激动地想撑起身子，却被疼痛逼得倒回床上。
警官，你们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她声音颤抖，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谁会这么狠心...
唐婉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方老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给所有受害者一个交代。她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能请您回忆一下昨天下午五点左右的情况吗？
方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五点整，厨师长打电话说牛肉不够了。我赶紧去市场买了十斤，回到店里是五点十九分。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我刚进后厨...就听见一声巨响...楼上楼下全是客人啊！这么多人，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唐婉等她情绪稍缓，继续问道：月月烤肉的老板经常不在店里？
是啊，方舟擦了擦眼泪，她生意做得大，开了好几家分店。说起来我们三家是同一天开张的，但她特别会经营，几年就做大了。人长得也漂亮，很多男客人都是冲着她去的...
市中心医院走廊
好，谢谢方老板的配合。唐婉轻轻为方舟掖了掖被角，动作细致得不像平日雷厉风行的刑侦队长，我们先去看看其他伤者，您好好休息。
病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林柔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唐婉姐，这也太惨了...全身没一块好地方，我、我差点没忍住...
唐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像淬了冰：大学没教过你吗？查案时最忌讳的就是同情心。她突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直刺林柔眼底，躺在病床上的，可能是受害者，也可能是凶手。过早代入感情，会影响你的判断。
走廊顶灯在唐婉脸上投下冷峻的阴影。林柔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喉咙发紧：是，我明白了。
还有，唐婉转身继续前行，声音放柔了些，工作场合要称职务。这些细节，以后都会成为你刑警生涯的一部分。
是，唐队。林柔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四人穿梭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每经过一个病房，唐婉都会在门前驻足片刻，却始终没有推开那扇门。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缠满绷带的伤者，听到压抑的呻吟声。她的指甲不知不觉掐进了掌心。
医院大厅
冬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大理石地面上。唐婉正要推开玻璃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迟疑的呼唤：
唐婉姐？
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唐婉转身时，看见一个裹着米色棉衣的年轻女子。女子很瘦，苍白的脸颊在厚围巾衬托下更显单薄，但那双眼睛——
你是......唐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女子指了指自己，眼里带着期待：真不记得我了？
唐婉的视线不自然地游移：抱歉，我...
蔡司藤。女子轻声说。
这个名字像惊雷劈进脑海。唐婉踉跄后退半步，扶住了身后的导诊台。十年前派出所老所长的音容笑貌突然鲜活起来——那个总爱泡浓茶，手把手教她做笔录的老人。
你是...卓然？唐婉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蔡卓然眼睛一亮：你还记得我！她向前迈了一步，又怯怯停住，妈妈总念叨你...
师母她...唐婉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卓然的目光扫过唐婉肩上的警衔，欲言又止，你来医院是...
工作。唐婉条件反射般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忙转移话题，你现在...
在法制处。卓然笑了笑，那笑容和十五年前躲在所长办公室写作业的小女孩重叠在一起。
寒暄像钝刀割肉。唐婉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冷风扑面才惊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台阶上。身后，林柔担忧的目光如有实质。
七楼骨科病房
蔡卓然推开710病房门时，电视里正播着午间新闻。病床上的老人盯着屏幕，对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桶视若无睹。
妈，喝点鸡汤吧。卓然拧开盖子，香气弥漫开来。
老人这才转过头，却先瞥见了女儿泛红的眼眶：怎么了？
我遇到唐婉姐了。卓然搅动着鸡汤，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她来医院查爆炸案。
老人的手猛地攥紧了被单，指节发白：她...还好吗？
穿着警监制服呢。卓然舀了一勺汤，就是...好像不敢看我的眼睛。
电视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三家饭店爆炸案已造成20人死亡...老人突然伸手关掉了电源，病房陷入沉寂。
然然，老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爸爸走的时候，她正在外地追缉犯罪嫌疑人。最后一句话就说，别怪唐婉，估计她现在正在忙...我们从来没怪过她。
窗外，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窗台上。卓然望着楼下那个匆匆钻进警车的背影，眼泪终于砸进了汤里。
下午 14:02 市局休息区
冬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将休息区的沙发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香水味。
关凌穿着一件纯白的狐狸皮大衣，黑色短裙下露出一截纤细的腿，肉色打底裤勾勒出完美的腿型，五厘米的高跟鞋让她本就高挑的身形更显凌厉。
她撩了撩烫成大波浪的长发，精致的妆容下，一张脸美得近乎张扬。她施施然坐下，红唇微抿，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
唐婉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水，递到她面前。
关小姐，你好。
关凌接过水杯，指尖涂着鲜艳的红色指甲油，与杯壁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抬眸，语气冷淡：你们这么着急把我从外地叫回来，到底有什么事？我第七家分店刚开业，还等着我回去剪彩呢。
唐婉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关小姐，你知道你市中心的月月烤肉店发生爆炸了吗？而且，爆炸波及了两侧的中餐馆。
什么？关凌的表情瞬间凝固，精致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慌乱，那……那我店里的员工呢？还有，政府会赔偿损失吗？
唐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意：目前已经造成20人死亡，70人受伤。你觉得政府会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吗？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另外，为什么你的店里存放了大量烟花爆竹？还有，每个座位下都藏有钢管——关小姐，这些，你知道吗？
关凌蹙眉，红唇微张，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傲慢：这个我真不清楚。我平时基本不在店里，进货和卫生问题都是合伙人在打理，我很少过问。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眼神飘忽，显然在掩饰什么。
唐婉盯着她，目光如刀，语气却依旧平静：死了这么多人，关小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关凌将水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翘起二郎腿，冷笑一声：大不了赔钱呗。按五十万的标准，我赔个几千万，总够了吧？
关小姐还真是财大气粗。唐婉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怎么，有钱犯法？关凌挑眉，语气讥讽。
那倒不是。唐婉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
关凌作势要起身：那我走了。
关小姐。唐婉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请你配合调查。
我没配合吗？关凌回头，眼神凌厉，我几千公里来回折腾，路费你们报销？还是说，你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可以随便扣留无辜市民？
配合调查是公民的义务。唐婉站起身，目光如炬，但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该去医院看看那些因你店里爆炸而受伤的人？
关凌的气势终于弱了下来。她咬了咬唇，半晌才低声道：好，我去。
市医院五楼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病房门一扇扇紧闭，里面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唐婉带着关凌站在走廊中央，声音平静：这一层，十几个病房，全是因爆炸受伤的人。进去看看吧。
关凌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包带，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逐渐苍白的脸色。她犹豫了很久，才缓缓推开其中一扇门。
病房内，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男人正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拿床头的水杯。他的脸被烧得面目全非，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口，在看到关凌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林柔，宋菲。唐婉低声对身后的两人道，你们看着她，我出去一下。
明白。
唐婉走出医院大门。春节临近，街道上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喜庆的音乐从远处的商场飘来，与医院里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却压不住心头那股沉重的压抑感。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医院走廊上，唐婉站在水果店前，指尖轻轻拂过苹果光滑的表皮，最终挑了几样当季最新鲜的水果——红富士苹果、饱满的橙子，还有师母最爱吃的雪梨。
她拎着水果袋，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十年了。
护士站的年轻护士抬头看了她一眼，在听到的名字时，眼神柔和下来：710病房，骨科，老人家刚吃过药，可能睡着了。
谢谢。唐婉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710病房
门把手冰凉，唐婉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声。病床上的老人侧卧着，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面容安详，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窗外的阳光落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和十年前那个在派出所后院晾衣服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唐婉轻手轻脚地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苹果滚了一下，她连忙扶住。
师母……她声音哽咽，却又压得极低，小婉对不起师傅，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房间里只有老人均匀的呼吸声。唐婉静静站了一会儿，抬手敬了个标准的礼，转身时眼眶已经红了。
手指刚搭上门把手——
是小婉吧？
苍老却温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婉浑身一颤。
转身时，老人已经撑着坐起来，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慈爱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怎么，买了水果就要走？不陪师母聊聊天？
那语气，那神情，恍如昨日——仿佛她还是那个刚入警时，一受委屈就跑到师傅家蹭饭的黄毛丫头。
师母！唐婉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来来来，坐下。潘梅拍了拍床沿，动作利索得不像病人，让师母好好看看你。
唐婉坐下时，床垫微微下陷。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警服下摆：师母……对不起，师父走的时候，我……
说什么傻话呢？潘梅直接打断她，温暖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你师父临走前特意嘱咐，别告诉你。他说啊——小婉在追重要嫌疑人，知道了除了干着急还能怎么办？别让她分心。老人模仿着已故丈夫的语气，眼里闪着泪光，这些年来，我和你师妹都知道你心里有这个结……
她突然咳嗽起来，唐婉连忙倒水。潘梅摆摆手，缓过气来继续说：我们从来没怪过你，你也别怪自己。
师母……唐婉再也忍不住，俯身抱住老人。潘梅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和熟悉的肥皂味，就像记忆里无数次安慰她时一样。
好啦好啦，潘梅轻拍她的背，笑道，我们小婉现在可是威风凛凛的唐队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几分钟后，潘梅松开她，却还握着她的手不放。老人眼睛亮晶晶的：跟师母说实话，有喜欢的人没有？
唐婉破涕为笑，点点头：有。等这个案子结束，我带他来见您。
好啊！潘梅开心地拍她的手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你和然然啊，一个是我亲闺女，一个比亲闺女还亲！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病床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唐婉望着老人慈祥的脸，恍惚回到了二十岁——那时她第一次参与抓捕失败，蹲在派出所后院哭得稀里哗啦，师母也是这样拍着她的背说：哭有什么用？哭能抓到嫌疑人吗？
师母的教诲，小婉一直没敢忘。她轻声说，在老人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需要指导的 rookie。
潘梅笑着捏捏她的脸，就像多年前一样：记住就好。现在，给师母削个苹果吧？
唐婉拿起水果刀，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光。十年心结，在这一刻终于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