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命人给信使端来热粥和干粮,那士兵双手颤抖,几乎拿不住碗,却仍强撑着汇报军情。
沐雪蹲下身,声音放轻:城里还有多少箭矢?
不足……千支。
粮食呢?
省着吃,最多三日。
伤兵多少?
能站起来的,不足五百……
每说一句,信使的嗓音就更哑一分。
沐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
她掀开萧山的帐帘时,他正在灯下研读兵书,见她进来,微微一怔:沐雪?
沐雪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铺在案上。
萧山哥,我没时间解释太多,但你得记住这些。
她的指尖点在竹简上,语速极快:
围魏救赵——佯攻敌之必救,迫其回防。
声东击西——虚张声势,实则突袭要害。
擒贼擒王——斩其主帅,乱其军心。
萧山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些……
还有更重要的。沐雪又抽出一张绢布,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阵型,八阵图变化,可挡数倍之敌,若配合火攻……
烛火摇曳,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坚毅。
萧山猛地按住竹简:沐雪,你到底是谁?
寻常女子,怎会通晓这等精妙兵法?
沐雪指尖一顿,抬眼看他。
帐外风声呜咽,仿佛遥远的战场上,那些垂死的将士在哀嚎。
萧山哥,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凄然,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回来……我就告诉你。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竹简上的墨迹:但现在,你得学会它们,用好它们。
——因为李晖将军等不了,那座城的百姓等不了。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子亲卫的声音响起:殿下召二位即刻入帐议事!
沐雪与萧山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掀开帐帘的刹那,寒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远处,铁勒大营的火把连成一片血色的星河。
——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李晖站在城头,箭袋已空,刀锋崩裂。
铁勒人的第三波攻势刚刚退去,城墙上堆满了尸体,有敌人的,也有守军的。活着的士兵不足三百人,几乎个个带伤。有人断了胳膊,用布条草草扎住伤口,仍在搬运滚石;有人眼睛被血糊住,却仍死死握着长矛,不肯倒下。
“将军,我们……守不住了。” 副将声音嘶哑,嘴唇干裂出血。
李晖望向城外——铁勒大军如黑潮般涌动,他们正在重整阵型,下一波进攻很快就会到来。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插在城墙上的断刀,高举过头,声音如雷:
“弟兄们!我知道你们累!我知道你们痛!但看看你们身后——”
他刀锋指向城内。那里,妇孺蜷缩在废墟间,老人抱着孩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城墙。
“如果我们退了,他们就会死。”
士兵们沉默着,握紧了手中残破的兵器。
“我李晖今日,与你们同死!”
铁勒人的号角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们动用了攻城塔,巨大的木轮碾过尸堆,缓缓逼近城墙。守军的箭早已射光,滚石和热油也所剩无几。
“准备白刃战!” 李晖怒吼。
士兵们排成残破的阵列,刀斧在前,长矛在后。他们知道,这一次,城墙必破。
——就在铁勒人即将攀上城头的那一刻。
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亮起一片火光。
紧接着,战鼓震天!
铁勒人的后方,突然乱了起来。
一支黑甲骑兵如利刃般切入敌阵,为首的将领手持长槊,所过之处,铁勒骑兵人仰马翻。
太子的旗帜!
城墙上的守军愣住了,有人揉了揉眼睛,生怕是幻觉。
直到那熟悉的战号响彻战场——
“杀!!!”
“是援军……援军来了!”
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紧接着,整座城墙上的士兵都红了眼眶。他们瘫坐在地,有的放声大哭,有的仰天狂笑。
李晖拄着刀,缓缓跪倒。
援军到了……城,守住了。
在太子主力和李晖残军的夹击下,铁勒人终于支撑不住,丢下数千具尸体,仓皇撤退。
战场上,尸横遍野,硝烟未散。
李晖拖着伤腿,一步步走下城墙,亲自迎接太子。
“末将……幸不辱命。”
太子扶住他,沉声道:“将军之功,朝廷必有重赏。”
李晖却摇了摇头,看向身后那些浑身是血的士兵:
“殿下,赏赐……请先给这些弟兄。”
铁勒退兵后,战场暂时恢复了平静。
太子下令修缮城墙,救治伤兵,同时派出斥候,监视铁勒动向。
太子率领众人巡视伤兵营,掀开帐帘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血腥、汗臭和腐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营内昏暗潮湿,伤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伤口已经化脓,呻吟声此起彼伏。几个军医和杂役来回穿梭,却显得手忙脚乱,毫无章法。
沐雪眉头紧锁,快步走到一名高烧不退的士兵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滚烫。
“伤口感染了。” 她低声道,随即掀开盖在他腿上的破布——伤口已经发黑,脓血渗出,散发着腐臭。
“殿下,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一名伤兵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沐雪轻轻按住。
“别动,伤口会裂开。”
太子环顾四周,面色凝重:“军医何在?”
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走来,腰间挂着药囊,手里还捏着一根银针,显然刚刚在给某个伤兵放血。
“殿下有何吩咐?” 他漫不经心地拱手,目光扫过沐雪时,露出一丝轻蔑。
沐雪直截了当:“这些伤兵的伤口为何不清理?化脓的必须切开排脓,腐烂的肉要割掉,否则必死无疑!”
军医嗤笑一声:“小娘子懂什么?伤口溃烂乃体内邪毒外泄,放血即可,何须动刀?”
沐雪冷冷道:“放血只会让人更虚弱,根本治不了感染!”
军医不耐烦地挥手:“女子就该回家嫁人生子,莫要在军营里贻笑大方!”
太子眼神一沉,正要开口,沐雪却已转身,对李晖将军道:
“将军,请召集城内靠得住的妇孺,我来教她们如何救人。”
李晖皱眉:“这……不合规矩吧?”
太子淡淡道:“按她说的做。”
李晖见太子发话,不再多言,立即派人去召集人手。
很快,几十名妇女和半大孩子被带到了伤兵营。沐雪站在众人面前,声音清晰而坚定:
“诸位,铁勒人还在城外虎视眈眈,如果我们不救活这些将士,城破之日,无人能活!”
她指向营帐:“现在,听我安排——”
重伤、轻伤分开:避免交叉感染。
通风:所有帐帘必须拉开,让空气流通。
沸水煮布:包扎伤口的布料必须用沸水煮过。
缝合伤口:大的伤口必须清理干净创口,消毒后用针线缝合,减少暴露。
消毒:烈酒擦拭伤口,大蒜捣碎敷在轻微化脓处,白糖撒在深伤口上(注:古代白糖有轻微抑菌作用)。
妇孺们起初半信半疑,但在沐雪的亲自示范下,很快上手。
那名军医原本站在一旁冷笑,但当他看到沐雪用针线熟练地缝合一名士兵的撕裂伤,并用烈酒冲洗后包扎时,眼神渐渐变了。
“你……你这是何门何派的医术?” 他忍不住凑近问道。
沐雪头也不抬:“救人的医术。”
军医盯着她手中的动作,忽然道:“烈酒真能防溃烂?”
“试试便知。”
半日后,伤兵营焕然一新。通风后的营帐不再闷臭,伤兵们的伤口被清理干净,高烧的士兵额头上敷着凉布,呻吟声少了许多。
军医看着这一切,他仔细检查了一些病重的伤员,他们居然退烧,伤口不再化脓流血终于走到沐雪面前,郑重一礼:
“姑娘大才,是在下有眼无珠。”
沐雪淡淡道:“现在,愿意帮忙了吗?”
军医肃然:“但凭差遣!”
忙完的沐雪坐在凳上小憩,余光看到墙面的雪白色粉末。
......
沐雪站在城头,望着远方铁勒大营的篝火,眉头紧锁。
“他们不会放弃的。” 萧山走到她身旁。
“我知道。” 沐雪轻声道,“所以……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
她转头看向萧山,眼神坚定:“接下来,该我们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