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泉的微光,如同混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云逸孤独的航向。
他不知道自己漂流了多久,时间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失去了意义。唯有胸口的晷针那微弱却持续的悸动,以及万灵之心平稳的搏动,提醒着他生命仍在延续。他小心地控制着能量的输出,既要维持前行,又要时刻滋养着晷针内墨尘那缕残魂,更要抵御虚空中无处不在的、带着枯竭余韵的冰冷侵蚀。
沿途的景象逐渐发生变化。混沌舟和焚天军团的巨大残骸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细碎的、难以辨认来源的宇宙尘埃和冰晶。虚空中开始出现一些极其微弱、紊乱的能量流,如同大地震后地下渗出的涓涓细流,预示着更深层次的法则创伤。
终于,在穿越一片由凝固能量构成的、色彩诡异的星云状区域后,远方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轮廓。
星骸巢城!
但眼前的景象,让云逸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那座曾经宏伟无比、如同蜂巢般结构精密、流淌着混沌能量光流的巨大城池,此刻变得……支离破碎,黯淡无光。
巢城外围,那层层叠叠、曾经闪耀着符文光辉的防御壁垒,此刻大面积崩塌、碎裂。巨大的装甲板扭曲变形,如同被揉皱的纸张,裸露出的内部结构焦黑一片,布满了被能量冲击和实体撞击留下的恐怖伤痕。许多连接巢城各区域的廊桥和管道彻底断裂,残骸无力地漂浮在巢城周围,如同巨兽被撕扯下的触须。
整个巢城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引擎的嗡鸣,也看不到往日穿梭不息的星骸飞行器。只有一些应急照明的符文,如同垂死者的呼吸般,极其微弱地闪烁着,非但不能带来光明,反而更添几分凄凉与阴森。
巢城最外围的能量护盾早已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些破碎的、如同玻璃渣般的晶体碎片,悬浮在入口附近。
云逸压抑着不祥的预感,催动力量,朝着记忆中那个通往核心区域的巨大入口通道飞去。
通道内部更是惨不忍睹。原本宽阔的通道此刻被坍塌的金属结构和凝固的能量块堵塞了大半。墙壁上布满了焦黑的灼烧痕迹和巨大的撕裂伤,一些地方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喷溅状的暗色污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金属烧灼和一种……血肉腐败后又被极度低温冻结的混合怪味,令人作呕。
死寂。依旧是死寂。
一种比外部虚空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这里曾经是无数星骸遗民生活、忙碌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下死亡般的空旷。
云逸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加快了速度,朝着巢城最核心的方向——混沌母树所在的大殿冲去。
越靠近核心,战斗的痕迹就越发密集和惨烈。他甚至看到了一些小型的、似乎是民用设施的舱室被整个撕裂、掏空,里面漂浮着一些破碎的生活用品和结冰的液体。
终于,他冲进了那座曾经宏伟壮观的中央大殿。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入口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了。
大殿……几乎被彻底摧毁了。
曾经高耸的、布满古老星辰图纹的穹顶,此刻破开了
一个巨大无比的空洞,可以直接看到外部死寂的混沌虚空。星辰金晶铺就的地面碎裂不堪,布满了巨大的坑洞和裂缝。
四周那些支撑穹顶的、雕刻着星骸先民史诗的巨柱,断裂了近半,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
而大殿最中心,那株承载着星骸族最后希望的……混沌母树虚影,此刻黯淡到了极致!
原本如同瀑布般流淌而下的碧绿能量光流,此刻几乎完全断绝,只剩下几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微光,在干涸的“河道”中艰难地流淌,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母树本身的光芒也微弱得如同残烛,原本凝实的虚影变得极其透明、飘忽,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枝叶间那些代表着能量果实的星辰光点,几乎全部熄灭了,只剩下寥寥两三颗,也黯淡得如同蒙尘的珠子。
母树下,聚集着……人。
数量远比云逸想象中要少得多,大约只有
一两百人。他们挤在母树根系附近相对完好的
一小块区域,个个衣衫褴褛,骨甲破碎,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势。许多老人和孩子蜷缩在
一起,依靠着彼此的身体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温暖,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充满了绝望。
一些伤势较轻的战士,则神情警惕地守护在外围,手中紧握着残缺的武器,但他们的眼神同样疲惫不堪,看不到丝毫斗志,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
整个大殿内,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与死寂。没有人说话,甚至很少有人移动,仿佛都在默默地等待着什么的降临,或许是最终的毁灭,或许是渺茫到不敢想象的……转机。
云逸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这凝固的绝望。
所有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先是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早已被确认死亡的幽灵。当他们看清云逸的面容,看清他胸口那平稳搏动的、散发着温和生机绿光的万灵之心时,震惊迅速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掺杂着微弱希望和更深疑虑的……审视。
云逸的目光则急切地在人群中扫过,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他看到了几位曾经在长老议会中有一面之缘的星骸老者,他们看起来苍老了很多,眼神浑浊。他也看到了一些在最终之战前,在廊桥上默默注视过他的普通遗民。
但是,没有拉格纳长老。没有索尔克。没有他记忆中那些强大的、眼神锐利的星骸战士长。
一个都没有。
这时,人群中,一位断了一只角、脸上带着一道狰狞新疤的星骸战士,缓缓站起身。他似乎是这群幸存者中暂时的主心骨。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艰难地走到云逸面前,独眼死死地盯着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砂轮摩擦:
“……外来者……只有……你……一个……回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云逸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长老呢?”战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逸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充满了沉重的悲痛。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抽泣声和绝望的呻吟。虽然早已有所预感,但当最后的希望被彻底敲碎时,那沉重的绝望感依旧足以压垮许多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
“……索尔克……和其他战士呢?”战士的声音更加沙哑,握紧了拳头。
云逸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战争平台碎片上那惨烈的景象,浮现出索尔克最后弥留之际的面容。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他们……为了启动母泉节点……为了给我们争取最后的机会……引爆了平台……他们……都……”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死寂。
比之前更加沉重的死寂笼罩了大殿。
牺牲了。长老牺牲了。最强大的战士们……也全都牺牲了。
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这个外来者的回归?换来了母泉似乎未被摧毁的消息?
但巢城毁了。母树濒死。族人十不存九。未来在哪里?
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哭嚎都更加令人窒息的悲伤与绝望,在幸存者之间蔓延。许多人彻底瘫软下去,眼神失去了最后的光彩。
那名战士的身体也晃了晃,独眼中最后一丝支撑的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灰暗。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都……结束了么……”
就在这时,云逸猛地抬起了头。
他擦去眼泪,将怀中那枚用布料紧紧包裹的晷针,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晷针在这里,在靠近混沌母树的地方,那微弱的悸动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点。
“不!还没有结束!”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泪水和悲痛淬炼过的坚定!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拉格纳长老、索尔克战士长、还有所有牺牲的战士们!”云逸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声音逐渐提高,“他们用生命换来的,不是我们的绝望和等待毁灭!他们换来了枯竭之灵的湮灭!换来了母泉的幸存!换来了……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他伸手指向大殿之外,指向母泉的方向:“母泉还在!它只是受了重创,但它还在散发着光芒!只要它还在,希望就还在!”
他又将捧着晷针的手贴近自己的胸口,万灵之心似乎感应到他的情绪,光芒变得明亮了几分:“而我!我继承了墨尘的意志!继承了万灵之心全部的力量!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会放弃!我会找到办法,复苏母树,复苏母泉,重建我们的家园!”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干涸河床的第一滴雨水,虽然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幸存者的耳中。
人们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看起来还需要保护的少年,此刻却挺直了脊梁,眼中燃烧着他们早已失去的火焰。
那火焰并不炽盛,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韧性,一种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顽强。
希望。
这个词,对于这些在绝望深渊中浸泡了太久的人们来说,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渴望。
云逸不再多言。他捧着晷针,一步步地、坚定地走向那株黯淡的混沌母树虚影。
他在母树根系旁,找了一处相对平整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如同安置最珍贵的圣物般,将包裹着晷针的布包,轻轻放在了那里,让它最贴近母树的根源。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所有幸存者,朗声说道,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从现在起,我们不能再等待!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收集所有还能利用的物资,救治伤员,清理出安全的区域!”
“我会用我的力量,尽力滋养母树,延缓它的枯萎!”
“我们失去了很多,但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希望还在,星骸族……就还没有结束!”
他站在黯淡的母树下,身形依旧单薄,但那一刻,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却令人无法忽视的光晕。
那是责任之光,是传承之光,也是……新生领袖的光芒。
幸存者们沉默着,但某种凝固的、绝望的东西,似乎开始悄然松动。一些人的眼神中,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光芒。
巢城的悲歌尚未止歇,但第一声微弱的、寻求新生的号角,已经由一位年轻的守护者,艰难地吹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