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这身板,倒还算结实,”阮雪蘅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挑剔,“会拳脚吗?家里几口人?为何不在外面寻个好营生,偏要卖身来阮府当差?”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去,那赵婆子答得不卑不亢,只说是家里遭了难,急需用钱,听闻阮府是仁善之家,才托了人牙子进来。
阮雪蘅蹙了蹙眉,又指向另一个发间有红蕊的:“你呢?看着弱不禁风的,能做什么?”
这番举动,落在桂嬷嬷眼里,便是大姑娘对这几个人格外不满意。
阮雪蘅就这么挨个问话,对自己舅舅送来的人问得最细,态度也最是挑剔。而对那两个明显是眼线的婆子,她反而只问了两句便不再理会。
一番问询下来,她放下茶杯,做出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沉吟了半晌,才对桂嬷嬷开口。
“桂嬷嬷,这几个人……”她伸手指了指,“看着还算老实。就她们六个吧。”
她选的,正是舅舅送来的四个,以及那两个看着最不起眼的人。
桂嬷嬷看她没有选自己这边的人,也不意外。大姑娘如今掌了家,自然要用自己信得过的人。她笑着应下:“是,大姑娘好眼力。那老奴这就回去复命了。”
送走桂嬷嬷,阮雪蘅看着留下的六人,直接下令。
“赵婆子,孙婆子,你们二人,以后就跟着舒月妹妹和诗瑶妹妹,护她们日常周全。”
“刘婆子,钱婆子,你们两个留在蘅芙苑,负责院内巡逻和传信。”
“剩下你们俩,”她看向那两个不起眼的人,“去府门附近轮岗,多留意来往的访客,有什么异动,随时来报。”
她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都记清楚自己的本分了吗?”
“记清楚了!”六人齐声应道。
翌日清晨,天微亮,四辆青帷马车便已等候在阮府门前。
阮雪蘅带着打扮一新的阮舒月、阮诗瑶和叶云嫣,依次上了马车,前往城郊的靖王府别院。
马车缓缓驶出朱雀大街,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路边的海棠花带着露水,开得正艳。阮雪蘅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鬓边,触到了一片冰凉光滑的触感。
是支素银海棠簪。
墨景宸托洛邑送来的谢礼。说是谢礼,那簪子却像是带着他指尖的温度,霸道地烙在她妆匣最显眼的位置。
起初她只当是盟友间的客气,今日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却将它簪在了发间。
或许是近来与他接触渐多,竟也生出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这念头让她心头一跳,仿佛被那冰凉的银簪烫了一下。
马车在靖王府别院前停下。别院依山傍水,景致清幽,前来赴会的贵女公子络绎不绝,衣香鬓影,笑语晏晏。
四人刚由仆从引着穿过一丛翠竹,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紧接着是通报声。
“大皇子、三皇子到——”
众人纷纷转身行礼。
阮雪蘅随着人群屈膝,眼角余光里,看见两道身影并肩而来。
走在前面的,身着月白衣袍,面带和煦笑容的,正是大皇子墨景皓。
他的目光在众位贵女身上一一扫过,温和之下,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审视。
而落后他半步的,是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墨景宸。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琥珀色的眸子淡淡扫过人群,在掠过阮雪蘅时,那目光却倏然顿住,如鹰隼锁定了猎物,直直地落在了她鬓边的那支素银海棠簪上。
随即,他几不可察地,对她微微颔首。
那一瞬,阮雪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立刻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裙角,感觉那道目光仿佛化为实质,带着灼人的热度,在她戴着簪子的侧脸烙下一个无形的印记。
她能感觉到,墨景宸的目光与他兄长的全然不同。大皇子的目光是秤,在衡量每个人的价值;而他的目光,是一张网,一张只为她撒下的网,沉静而霸道,要将她连人带魂都网进去。
身侧的叶云嫣早已羞红了脸,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裙摆和发髻,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直直地黏在了大皇子墨景皓身上。
诗会在水榭中举行。
开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叶云嫣便按捺不住,主动走到首席前,对着墨景皓盈盈一拜。
“小女不才,愿为大皇子殿下抚琴一曲,以助雅兴。”
说着,她便在案前的琵琶后坐下,纤纤玉指拨动琴弦,唱了一支时下流行的新词。
她的嗓音本就甜腻,此刻更是拖得缠绵婉转,一双眼波,不住地往墨景皓和墨景宸的方向瞟。
墨景宸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靡靡之音脏了他的耳朵。
墨景皓却十分捧场,抚掌赞道:“叶小姐不但容貌出众,更是才情惊人啊。”
得了夸奖,叶云嫣愈发得意,唱罢后还特意走到墨景皓面前,再次屈膝行礼,姿态越发殷勤。
“真是狐狸精转世,眼皮子都快粘人身上了。”阮舒月坐在阮雪蘅身边,压低声音啐了一口。
阮雪蘅端着茶盏,没有说话。
这时,靖王府的小郡主娇笑着向墨景皓邀联,墨景皓略一沉吟,朗声道:“本王便出个上联,抛砖引玉。‘清风拂柳,柳动风停风恋柳’。”
此联意境缱绻,又暗含回环之意,一时间众人都低头思索。
叶云嫣抢先一步站了起来,高声道:“小女对‘明月映湖,湖静月沉月依湖’!”
对仗虽算工整,却失了灵气,意境也差了一筹。但墨景皓依旧笑着夸赞了几句,叶云嫣更是心花怒放,自觉在众人面前大大地露了脸。
喧闹间,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在下也有一联,求对。”
众人循声望去,是太傅之子姜承宇。他站起身,对着满座拱了拱手。
“我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话音刚落,满座皆惊。
烟、锁、池、塘、柳,偏旁分别是火、金、水、土、木,一句话中暗嵌五行,堪称绝对。水榭内瞬间安静下来,人人都被这巧思震住,无人敢应。
叶云嫣的目光忽然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地刺向了阮雪蘅。
她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素闻表姐如今掌家,每日里不是对着账本就是拨弄算盘,满身铜臭,想必是忘了诗书为何物了吧?”
她故意用帕子掩住嘴,眼中满是恶毒的讥讽,“不过,这般巧联,对我们这些寻常女子是难了些,但表姐你可是连三皇子殿下都另眼相看的人,总不能当着两位皇子和满京城贵女公子的面,一问三不知,给我们阮家丢脸吧?”
她笃定阮雪蘅对不出来。一个只知管家算账的深闺女子,能懂什么诗词对联?她就是要阮雪蘅当众出丑,下不来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阮雪蘅身上。
阮雪蘅从容起身,清越的声音在安静的水榭中响起,如同泉水击石。
“我对,‘炮镇海城楼’。”
炮、镇、海、城、楼。
火、金、水、土、木。
五行俱全,且“炮镇”对“烟锁”,一个雄浑霸气,一个婉约朦胧,意境对仗,堪称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