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之后，劫后余生的众人才有余力仔细打量他们所处的环境。
冰冷的空气带着厚重的尘土味和刚才爆炸残留的硝烟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手电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这条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
典型的汉代高等级墓道。宽约丈许，高近两米，足够数人并行。两侧墙壁和头顶券顶皆由巨大的青灰色条石砌成，严丝合缝，工艺精湛，历经两千余年依旧稳固异常。地面铺设着厚重的石板，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上面散落着他们刚才狂奔时带进来的碎土和零星几只尚在抽搐的尸蟞残骸。
“暂时安全了。”山鹰确认了爆破点暂时堵住了虫潮，沉声道。他示意两名队员警戒来路和前方，自己则快速检查了每个人的状况。除了之前的咬伤和些许擦碰，无人掉队。
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气：“娘的……胖爷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跑散架了……下次，下次这种钻老鼠洞的活儿，得加钱！”他嘴上抱怨着，眼睛却警惕地四处扫视，手里的工兵铲握得紧紧的。
吴邪没有坐下，他忍着手指的刺痛和奔跑后的眩晕感，将手电光缓缓扫过墓道两侧的墙壁。灰尘太厚，掩盖了原本的色彩，但依稀能看到墙壁上似乎有大型的雕刻或壁画痕迹。
“孙教授，”吴邪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墓道里激起轻微的回音，“你对汉代墓葬规制熟悉，看看这墓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孙文杰惊魂未定，扶着墙壁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努力平复呼吸，顺着吴邪的光柱看去，强打起学者的精神：“这……这规制极高。看这宽度和高度，还有这砌石的规模，绝非普通列侯所能享有，恐怕真是某位极有权势的诸侯王……甚至……”他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可能僭越了礼制。
“僭越不僭越的，人都死了两千年了。”胖子撇撇嘴，“胖爷我只关心他陪葬了多少好东西，别又整一堆幺蛾子。”
张起灵 沉默地走到一侧墓壁前，伸出两根奇长的手指，拂去石壁上厚厚的积尘。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了底下掩盖的色彩。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灰尘之下，是色彩依旧鲜艳惊人的壁画！虽然部分区域有剥落和磨损，但整体保存之完好，令人惊叹。
壁画采用矿物颜料，以红、黑、白、黄、绿为主色，风格古朴大气，线条流畅生动。
吴邪凑近细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宏大的《车马出行图》。高大的骏马拉着装饰华美的轺车，车上坐着冠冕堂皇的墓主人，仪仗队伍浩浩荡荡，旌旗招展，武士持戟开道，侍从躬身跟随。人物的衣纹褶皱、马匹的肌肉线条都刻画得极为精细，栩栩如生，展现出汉代工匠高超的技艺和墓主人生前极致的奢华与权威。
“这画工……绝了！”连胖子都忍不住赞叹一句，“这老小子生前可真够臭屁的。”
再往前看，壁画内容变成了《宴饮乐舞图》。墓主人坐在帷帐之下，面前案几上摆满美酒佳肴，宾客云集。下方有舞女长袖翩跹，乐师抚琴吹笙，场面热闹非凡。
“典型的‘事死如事生’，”孙文杰喃喃道，暂时忘记了恐惧，“希望将生前的荣华富贵带到地下继续享用。”
然而，随着众人继续向前移动，壁画的内容开始逐渐发生变化。
宴饮图的背景中，开始出现一些身着宽大袍服、仙风道骨的人物形象，向墓主人进献丹药或是展开帛书，似乎在讲解着什么。墓主人的姿态也变得更加虔诚和渴望。
“看来这位王爷，后期确实沉迷于寻仙问药了。”吴邪道。
接下来的壁画，风格陡然一变！
出现了大量神话传说中的内容：昆仑仙山、云雾缭绕、西王母端坐于瑶台之上、青鸟衔环、玉兔捣药、奇珍异兽奔走其间……这些画面色彩更加绚烂，充满神秘奇幻的色彩，表达了墓主人对长生不死、羽化登仙的极度向往。
但渐渐地，在这些祥瑞仙境之中，开始混杂进一些不协调的、令人不安的元素。
在某些仙鹤的翅膀末端，羽毛的纹路隐约扭曲成了类似眼睛的诡异图案；在缭绕的祥云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些模糊扭曲、非人非兽的阴影；甚至在一幅描绘墓主人服用丹药后飘飘欲仙的场景旁，用极其隐晦的笔触，画了一个小小的人影痛苦地蜷缩在地，身体似乎正在发生诡异的畸变……
这些细节隐藏在宏大的画面中，不易察觉，但一旦看到，便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理不适感。
“这……这些是……”孙文杰的声音又开始发抖，“这些图案……我以前从未在汉代壁画中见过……太奇怪了……”
吴邪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壁画不仅描绘了墓主人的生平和对长生的渴望，似乎还隐晦地记录了一些……危险的、超出常理的东西。
突然，一直沉默观察壁画的张起灵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锁定在前方墓壁上一片面积较大的壁画。
那似乎是一幅描绘某种祭祀或炼丹场景的图。中心是一个巨大的青铜丹炉，炉火熊熊，周围环绕着许多方士模样的人，正在向炉中添加各种奇特的药材和矿物。而墓主人则虔诚地跪在丹炉前，双手高举，似乎在迎接即将炼成的仙丹。
但吸引张起灵注意的，并非是画面的主体，而是丹炉壁上雕刻的一个细微的、几乎被炉火图案掩盖的符号！
那是一个极其古老、极其诡异的符号，由数条扭曲的线条和一个不规则的椭圆组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
吴邪也看到了那个符号，只觉得心头莫名一悸，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感觉这个符号似乎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张起灵伸出手指，似乎想去触摸那个符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壁画的瞬间——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突然从队伍后面响起！是孙文杰！
所有人猛地回头，手电光瞬间集中过去。
只见孙文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们刚刚经过的那幅《宴饮乐舞图》，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眼……眼睛！！”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那些乐师……舞女……他们的眼睛……刚才在动！在看着我们！！”
众人头皮瞬间炸开，手电光齐刷刷地扫向那幅壁画！
壁画依旧是壁画，色彩斑斓，人物生动，但……毫无异常。乐师依旧低头抚琴，舞女依旧甩袖起舞，所有人的眼睛都只是画上去的颜料，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孙教授，你看错了吧？”一名队员松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责怪，“可能是光线晃动产生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孙文杰激动地大叫，几乎要瘫软下去，“我真的看到了！他们的眼珠……转了一下！还在笑！那种笑……非常可怕！”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脸色凝重。他们相信孙文杰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
山鹰上前扶住几乎崩溃的孙文杰，沉声道：“冷静！深呼吸！可能是精神紧张产生的幻觉。我们刚才都经历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低沉而清晰。
“不是幻觉。”
说话的是张起灵。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转过身，目光并没有看那幅宴饮图，而是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墓道的黑暗深处，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有东西。”他补充道，声音冷冽如冰，“在看着我们。一直。”
这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所有人瞬间从头凉到脚。
手电光柱紧张地四处晃动，试图找出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窥视者，但目光所及，只有冰冷的、绘着诡异壁画的石壁，和前方无尽深邃的黑暗。
然而，一种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的窥视感，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钉在每个人背上。
那感觉，仿佛来自壁画深处，来自墓道尽头，来自头顶的黑暗，甚至……来自每个人的心底。
墓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众人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以及，那若有若无、仿佛从未存在过，却又始终萦绕在耳边的、极细微的、如同许多人同时低语的——
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