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崎岖山道上。
沈醉勒住缰绳,玄色披风在猎猎山风中翻卷,如暗夜展开的羽翼。他眉峰微蹙,目光落在前方那抹踉跄的身影上——灰布衣衫沾满泥污,发髻散乱如枯草,可那双在乱发间偶尔闪过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的冰棱。
“阁下跟踪我等已有三里地,”沈醉的声音比山风更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是该现身了。”
那身影猛地顿住,缓缓转身。风掀起她额前乱发,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轮廓的脸。虽荆钗布裙,眉宇间却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矜贵,只是此刻被惊恐与疲惫冲刷得只剩狼狈。
“沈……沈公子?”女子声音发颤,像是不信眼前所见,又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老奴说的没错,您果然会从这条密道走……”
林晚星按剑上前,清澈的眸子警惕地眯起:“你是谁?怎知我家公子名讳?”
女子喉间滚了滚,突然屈膝欲跪,却被沈醉无形的气劲托住。“民女苏氏,见过沈公子。”她咬着唇,声音压得极低,“若公子信得过,能否借一步说话?此事关乎……天家命脉。”
沈醉眸色微动。苏氏?这名字在脑海中飞速盘旋,竟与某段尘封的记忆隐隐重合。他瞥了眼身后随行的护卫,冷声道:“原地待命。”说罢翻身下马,足尖轻点,已落在三丈外的密林边缘。
苏氏连忙跟上,直到两人隐入浓密树影,她才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颈间一枚小巧的玉坠。那玉坠雕成海棠模样,边角处有道细微的裂痕——正是当年宫中旧物的标记。
“沈公子请看这个。”她声音发颤,指尖冰凉,“十年前重阳宫宴,先皇后曾将此坠赠予……赠予废妃苏氏。而当年护送民女离宫就医的,正是令尊麾下暗卫。”
沈醉瞳孔骤缩。废妃苏氏?那个在史书里只有寥寥数笔,据说因顶撞圣驾被打入冷宫,而后“病逝”的宸妃?
“冷宫的墙,可不是那么好出的。”他语气里带着审视,指尖拂过腰间玉佩,玉佩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你既是废妃,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又为何要找我?”
苏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与绝望:“因为当今圣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会对我笑一笑的陛下了!”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三个月前,陛下突然中风昏迷,朝中大权尽落丞相魏坤之手。他对外宣称陛下只是偶感风寒,暗地里却在排查所有可能威胁他的人——包括我们这些被遗忘在冷宫里的废人。”
“上周,魏坤的心腹太监带人闯进冷宫,说是要‘为陛下祈福’,实则是要将我们这些知道太多旧事的人灭口。”苏氏的声音抖得厉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若不是老太监李福拼死相助,民女早已化作冷宫枯骨。他说,当今世上,唯一能与魏坤抗衡,又肯管这档子闲事的,只有沈家后人。”
沈醉沉默着,指尖的玉佩愈发温热。父亲生前确实提过,当年宫中曾有位性情耿直的宸妃,因不愿与外戚同流合污被构陷。只是那时沈家正被政敌围剿,自顾不暇,未能施以援手。
“李福?”他忽然开口,“可是当年在御书房伺候过先皇的那位总管太监?”
苏氏眼中闪过惊讶:“公子竟也知晓?正是李总管。他如今虽退居宫外养老,却仍有不少老部下在宫中任职。是他告诉民女,公子您近日会借道此处,前往皇城赴那场所谓的‘武林大会’。”
沈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武林大会?怕又是魏坤设下的圈套,想借机拉拢江湖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原本打算静观其变,可如今看来,这场浑水,他想不蹚都难了。
“你可知魏坤要立傀儡帝的事?”他突然问道。
苏氏脸色煞白,连连点头:“民女听闻,他属意的是先帝第七子,那个才八岁的瑞王。那孩子生母早逝,性子懦弱,最是好控制不过。一旦让魏坤得逞,这大胤江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满是泥污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沈公子,”她突然抓住沈醉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民女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更明白此事凶险万分。可陛下待我虽有过苛责,却也曾有恩。如今国将不国,民女恳请公子伸出援手!只要能扳倒魏坤,还朝堂清明,民女愿做任何事!”
沈醉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又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句“护国安民,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他缓缓抬手,将腰间玉佩解下,塞进苏氏手中。
“此乃沈家信物,见玉如见人。”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先随我等同行,待进了皇城,再从长计议。至于李福,你设法传个消息给他,就说……故人之子,应约而来。”
苏氏握着那枚温润的玉佩,指尖的冰凉仿佛被驱散了些许。她望着沈醉转身离去的背影,玄色披风在林间穿梭,宛如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些在冷宫里日复一日的绝望等待,似乎终于有了意义。
林晚星见沈醉带了个女子回来,虽满心疑惑,却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在看到苏氏颈间那枚海棠玉坠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款式,倒与家中传下来的某件旧物颇为相似。
“启程。”沈醉翻身上马,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冽,“天黑前,必须赶到下一个驿站。”
马蹄声再次响起,在寂静的山道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像一张巨大的网,缓缓笼罩下来。沈醉望着前方越来越浓重的黑暗,眸色深沉如渊。
皇城风云已起,而他这趟浑水,怕是要搅个天翻地覆了。只是不知那位藏在暗处的李总管,又能给他带来多少意想不到的变数。
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沈醉握紧缰绳,指节泛白。他知道,从接下这枚海棠玉坠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已经悄然改变。而这场关乎家国命运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