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断云峰的碎石上,映得沈醉指尖把玩的那枚玄铁令牌泛着冷冽的光。令牌上“青云”二字被剑气劈过三道深痕,是三日前与黑风寨余孽死斗时留下的印记,如今倒成了某种无需言说的凭证。
“人分三路,”他抬眼时,眸底的寒芒比山风更甚,“李通带二十人往南,去寻百草谷的药老。告诉他,血蛊的解药配方,我这里有半张,剩下的,换他谷中那株养了百年的‘醒魂草’。”
被点到名的李通抱拳,脸上刀疤随着动作扭动:“若是那老狐狸不肯?”
沈醉轻笑一声,指尖令牌转得更快:“告诉他,去年他那不成器的徒弟偷练禁术,被玄门宗追杀时,是谁在断魂崖下替他敛的尸。”
李通眼中闪过了然,应声而去。沈醉的目光转向另一侧的青衣女子:“苏绾,你带十五人北上,联络寒山盟。他们盟主的独子被‘阴罗教’掳走当药引,我知道人藏在哪——但消息不能白给,让他们三日内,把盟中那套‘寒铁连环甲’送到城西破庙。”
苏绾素手按在腰间软剑上,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若是寒山盟想坐地起价?”
“那就告诉他们,”沈醉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残忍,“阴罗教的人喜欢把活人的皮剥下来,做成灯笼。听说他们盟主的儿子,皮肤倒是白净得很。”
苏绾身形微顿,随即颔首离去。最后剩下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肩上扛着柄门板宽的大刀,瓮声瓮气地问:“沈先生,那我呢?”
这人是附近村落的猎户,名叫王虎,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前几日沈醉帮他报了灭门之仇,便死心塌地跟着。沈醉看着他粗糙手掌上的厚茧,淡淡道:“你带十个人,去东边的黑松林。那里有伙山匪,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实则专抢过往商队的粮草。把他们窝点端了,粮草分一半给附近受灾的村子,剩下的运到城南废弃的窑厂。”
王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这活儿痛快!只是……那伙山匪据说有个会邪术的军师?”
“邪术?”沈醉指尖的令牌骤然停住,玄铁的寒气透过指尖蔓延开,“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你箭囊里不是有我给你的‘破煞箭’?射穿他的天灵盖,再邪的术,也成了狗屁。”
王虎重重点头,扛起大刀转身就走。片刻后,原本聚集了近百人的山坳里,只剩下沈醉和两个负责警戒的暗卫。
山风卷起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走到一块突出的岩石边坐下,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眼神幽深如潭。这几日,他像一张撒开的网,不断收拢着散落在各处的力量——有被阴罗教迫害的江湖门派,有身怀绝技却隐于市井的奇人,甚至还有些曾与他为敌,如今却不得不暂时联手的势力。
“先生,”一个暗卫低声禀报,“刚才收到消息,三日前派去联络‘影阁’的人,至今未归。”
沈醉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影阁那群耗子,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我给的筹码还不够。”他沉吟片刻,“再传个消息过去,告诉他们阁主的胞弟,并没有死在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里。现在,就在阴罗教教主的地牢里,当‘活鼎’。”
暗卫瞳孔一缩:“先生何时得知的?”
“猜的。”沈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但影阁的人,会信。因为他们比谁都希望这是真的。”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破空声。沈醉眼神一凛,反手扣住腰间的长剑,却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落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沈先生,影阁副阁主,求见。”
沈醉挑眉:“倒是比我想的来得快。让他滚出来。”
黑影退开两步,阴影里走出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拱手道:“沈先生好手段,竟连阁主的私事都了如指掌。”
“私事?”沈醉冷笑,“当你们影阁为了自保,眼睁睁看着阴罗教屠戮同道时,就该想到,有些债,迟早要还。”
灰衣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正色道:“先生要影阁做什么?”
“很简单,”沈醉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查清楚阴罗教在皇城布下的所有暗桩;第二,盯着户部尚书李嵩的动向,他最近与阴罗教走得很近;第三,三日后,皇城门前,我要影阁出动所有好手,配合我们的人,制造混乱。”
灰衣人皱眉:“前两件事不难,但第三件……皇城乃天子脚下,影阁若是公然动手,怕是会引来朝廷围剿。”
“围剿?”沈醉站起身,衣袍扫过岩石,带起一阵尘土,“等阴罗教的阴谋得逞,这天下,就不是朝廷的天下了。到时候,别说影阁,就算是躲在地底下的耗子,也得被扒出来晒太阳。”他逼近一步,眼神如刀,“你只需回答,敢,还是不敢?”
灰衣人沉默片刻,猛地抬头:“敢!但事成之后,先生需兑现承诺,救出阁主胞弟。”
“自然。”沈醉转身望向远方,“但前提是,你们别掉链子。”
灰衣人再一拱手,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山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暗卫忍不住道:“先生,影阁向来反复无常,可信吗?”
“信?”沈醉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苍凉,“这江湖,这世道,能信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剑,和腰间的酒。”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滴在玄铁令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不断有消息传来。
李通那边,百草谷的药老虽百般刁难,但在听到“醒魂草”能解血蛊,且沈醉握有他徒弟的“遗物”后,最终松口,答应三日后带药赴约。
苏绾传回的消息则更顺利些,寒山盟盟主听闻儿子尚在人世,且沈醉知晓下落,当即拍板,不仅答应送上寒铁连环甲,还愿亲自带盟中精锐前来相助,只求能救回儿子。
唯有王虎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沈醉看了看天色,夕阳已沉入西山,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正缓缓覆盖大地。他眉头微蹙,王虎虽性情粗犷,但办事向来稳妥,不该如此拖沓。
“去两个人,看看黑松林那边出了什么事。”沈醉对暗卫吩咐道。
暗卫领命离去,沈醉则继续坐在岩石上,把玩着酒葫芦,目光落在远处皇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噬着无数人的欲望与性命。阴罗教的最终目标,便是皇城深处的那把龙椅。而他沈醉,偏要做那个掀翻棋盘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是去探查的暗卫,而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猎户,正是王虎带的人之一。
“沈先生!不好了!”那猎户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王头领他……他被抓了!”
沈醉猛地站起身,酒葫芦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酒液四溅,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酒香。“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一群山匪,怎么可能抓住王虎?”
“不是山匪!”猎户急声道,“是阴罗教的人!他们设了埋伏,那伙山匪根本就是阴罗教的外围!王头领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被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抓走了!那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青铜面具?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了三日前与黑风寨余孽交手时,对方口中反复提到的一个名字——“鬼面”。据说那是阴罗教教主亲封的护法,杀人如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看来,阴罗教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开始主动反击了。
沈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蹲下身,扶起那个猎户:“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猎户指了指西北方向:“好像是……往断魂崖去了!”
断魂崖,正是三日前他替药老徒弟收尸的地方。阴罗教选在那里,显然是故意的。
沈醉站直身体,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通知李通和苏绾,按原计划行动,不必管我。”他对剩下的暗卫说道,“备马,我去断魂崖。”
暗卫急道:“先生,阴罗教摆明了是陷阱,您不能去!”
“陷阱?”沈醉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疯狂,几分孤勇,“我沈醉的人生,本就是从一个陷阱,跳进另一个陷阱。王虎因我而陷险,我不能让他死。”
他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就在他即将翻身上马的瞬间,远处的天空忽然亮起一道诡异的红光,如同一条血色的长蛇,蜿蜒着冲向皇城的方向。红光过处,空气仿佛都在扭曲,隐约能听到无数凄厉的惨叫,顺着风,飘了过来。
沈醉猛地抬头,望着那道红光,瞳孔骤然放大。那不是阴罗教的术法,至少,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
这道突如其来的红光,究竟是什么?皇城那边,又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指停在马缰绳上,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去断魂崖救王虎,还是该立刻赶往皇城一探究竟。而那道红光的源头,似乎正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在不断膨胀,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