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的靴底碾过第三十七具邪祟的骸骨时,指缝间的血珠正顺着玄铁剑的纹路往下淌。那些灰黑色的骨骼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断裂处还粘着未腐的筋膜,像被顽童揉皱的油纸。
“还剩八十七只。”他舔了舔唇角溅到的黑血,舌尖尝到铁锈混着尸臭的怪味,“看来这‘蚀骨瘴’养出的东西,比南疆的腐尸虫耐砍些。”
身后传来部落巫女阿古拉的闷咳,她怀里的青铜铃被邪祟的利爪划出道道凹痕,原本刻在铃身的太阳纹已被黑血浸成了紫黑色。这姑娘不知从哪学来的硬气,明明肩胛骨被邪祟的骨刺洞穿,却硬是咬着牙将最后三道符咒贴在了祭坛石柱上,符咒燃尽的青烟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倒比她平日画的图腾更添几分厉色。
“沈公子……那铃声……”阿古拉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她颤抖着抚摸铃身的裂痕,“祖传的圣物快撑不住了。”
沈醉斜睨着扑到近前的邪祟。这东西生得像只被剥了皮的巨狼,腹腔里跳动的脏器泛着荧光,十根指爪上凝结的黑霜落下来,竟将坚硬的青石板蚀出细密的孔洞。他忽然旋身侧翻,剑脊重重磕在邪祟的关节处,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那怪物踉跄着撞在祭坛的石壁上,脑浆混着黑血喷溅在绘满符文的壁画上,把原本祭祀神明的场景染成了炼狱图。
“撑不住也得撑。”沈醉的剑钉住邪祟的脖颈,目光扫过部落里缩在石屋缝隙中的老弱,“你这铃铛要是哑了,这些人今晚就得变成邪祟的夜宵。”
阿古拉猛地咬住下唇,血珠滴在青铜铃上,竟让那暗淡的铃身泛起一丝微光。她忽然想起祖母临终前说的话——圣铃响,邪祟散,可若要铃音穿幽冥,需以巫女心头血为引。她攥紧藏在兽皮裙里的骨刀,刀尖抵着心口时,忽然瞥见沈醉后背的伤口。
方才为护她避开邪祟的突袭,沈醉的肩胛骨被抓掉了一块皮肉,此刻伤口正渗出黑红色的血,那些血珠落在地上,竟将蔓延过来的蚀骨瘴气烧得滋滋作响。这男人总爱把“事不关己”挂在嘴边,却在邪祟扑来时,用后背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沈公子!”阿古拉忽然将青铜铃按在他流血的伤口上,“圣铃能引阳气,或许能……”
话未说完,沈醉已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烫得惊人,不知是因为体内翻涌的灵力,还是伤口发炎的灼痛。“别做蠢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巫女的心头血喂了铃铛,你打算让这些刚躲过邪祟的人,明天再给你收尸?”
阿古拉被他捏得手腕生疼,却倔强地瞪着他:“总好过让你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她猛地挣脱开来,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半块暗金色的琥珀,琥珀里封存的血色纹路在月光下缓缓流动,“这是祖母留下的‘血引’,能暂时压住你伤口里的瘴气,快……”
沈醉的剑忽然指向她身后。三只邪祟正顺着祭坛的裂缝爬上来,它们的身体像融化的沥青,所过之处的草木瞬间枯成灰黑色。他将阿古拉拽到身后,剑刃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剑气劈开邪祟的刹那,那些溃散的黑雾竟像有生命般凝聚成爪,直取阿古拉怀中的青铜铃。
“原来你们要的是这个。”沈醉忽然笑了,他反手夺过青铜铃,指尖在铃身的裂缝上一抹,自己的血珠竟顺着裂痕渗了进去。“倒是省了我找引线的功夫。”
青铜铃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原本黯淡的纹路忽然亮起红光。沈醉握着铃铛的手开始颤抖,那些红光顺着他的血脉往上爬,所过之处,伤口的灼痛竟化作了刺骨的冰寒。他想起古籍里记载的“镇魂铃”——以生人精血为媒,可引九天阳气,破九幽邪祟,只是代价……
“沈公子!”阿古拉看着他眼白泛起的血丝,忽然明白了什么,“快把铃铛扔了!这会耗干你的灵力!”
沈醉没理会她的呼喊。他能感觉到那些邪祟的躁动,它们的气息里混杂着恐惧,像被屠夫盯上的羊群。他忽然运力摇动青铜铃,第一声铃响炸开时,最近的七只邪祟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瞬间膨胀成皮球,随即“噗”地一声炸成了黑雾。
“有趣。”沈醉的嘴角溢出血沫,却笑得更欢了,“原来你们怕的不是铃声,是这铃里藏的阳气。”
他又猛地摇响第二声。这一次,铃音化作肉眼可见的声波,像投入黑潭的石子,激起层层金色涟漪。那些扑到部落外围的邪祟被涟漪扫过,身体竟开始寸寸消融,黑血滴在地上,冒出阵阵白烟,留下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小坑。
阿古拉看着沈醉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从鬓角到发顶,像被霜雪覆盖。他握着铃铛的手指已经僵硬,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地上,竟让那些枯萎的草木抽出了嫩芽。这是灵力透支到极致的征兆,再摇第三声,恐怕连魂魄都要被铃铛吸走。
“够了!”阿古拉扑过去想抢夺铃铛,却被沈醉周身的阳气弹开。她看着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邪祟——它们正聚集在祭坛下方,用身体堆成一座黑色的小山,似乎想凭数量硬抗铃音。
沈醉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像决堤的洪水般往外涌,心口的位置却奇异地暖着,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他想起很多年前,有人在他重伤时,也曾用自己的灵力为他续命,最后却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债总是要还的。”他低笑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动青铜铃。
第三声铃响没有前两声的狂暴,反而轻得像羽毛落地。可就在铃声响起的刹那,天地间仿佛有金色的雨丝落下,那些堆成小山的邪祟像被阳光照到的冰雪,瞬间开始消融。它们发出凄厉的尖啸,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黑血混着骨渣渗入泥土,竟让龟裂的地面冒出了点点绿意。
最后一只邪祟消散时,天边恰好泛起鱼肚白。沈醉松开手,青铜铃“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铃身的裂缝里渗出金色的液体,滴在地上便化作了雾气。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祭坛的石柱上,喉头涌上的腥甜再也压不住,一口鲜血喷溅在阿古拉的兽皮裙上,像开出了朵妖异的花。
“结束了……”阿古拉扑过来扶住他,指尖触到他的皮肤时,惊觉这男人的体温竟比冰块还凉。她慌忙解开兽皮袋,将里面的草药嚼碎了往他伤口上敷,草药的苦涩混着血腥味在她齿间弥漫,“沈公子撑住,部落的圣泉能治伤……”
沈醉摆摆手,目光落在祭坛下方的空地上。那些被邪祟摧残的房屋废墟旁,不知何时冒出了成片的荧光草,草叶上滚动的露珠里,竟映出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像是那些被邪祟吞噬的部落族人的魂魄。
“看来这铃声不仅能驱邪……”他咳着血笑,“还能让这些冤魂出来透透气。”
阿古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捂住了嘴。那些荧光草聚成的光团里,她看见了祖母的身影,老人正慈爱地看着她,像小时候无数次在篝火旁那样,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光团渐渐升空,化作点点流萤,最后消散在晨光里,空气中留下淡淡的檀香,那是部落祭祀时才有的味道。
“是祖母……她们都走了……”阿古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滴在沈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与冰凉的皮肤相触,竟让他打了个寒颤。
部落里幸存的人们陆续从藏身处走出来,他们看着满地的骸骨和新生的荧光草,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几个胆大的少年举着石矛跑过来,看到倒在阿古拉怀里的沈醉,慌忙要去抬他,却被阿古拉拦住。
“圣泉在西边的山洞里。”她小心翼翼地将沈醉架起来,这男人看着清瘦,浑身的骨头却硬得像铁,“我带他去疗伤。”
沈醉半眯着眼,任由阿古拉把他往山洞拖。晨光穿过她的发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很多年前,似乎也有个姑娘这样拖着他穿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晃眼,晃得人想落泪。
就在他们走到山洞门口时,沈醉忽然瞥见洞口的石壁上,有一道极新的刻痕。那刻痕像是用剑划出来的,形状竟与他剑穗上的云纹一模一样。他猛地想挣脱阿古拉,却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刻痕在晨光里,渐渐渗出暗红色的血珠。
“那是……”阿古拉也看到了刻痕,她伸手想去触摸,却被沈醉死死按住手腕。
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那不是云纹,而是“影阁”杀手独有的标记。这道刻痕的深度和角度,分明是他曾经教给某个弟子的手法——用三分力划石,七分力藏气,既不会引人注目,又能让标记在三日内渗出灵气,指引同伴追踪。
有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到过这个部落。
而那道刻痕渗出的血珠,正顺着石壁往下流,在地面聚成小小的血洼,血洼里映出的,除了他和阿古拉的影子,还有一个模糊的、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影,正站在他们身后的晨光里,手中的短刀闪着冷冽的光。
沈醉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知道,这场平静,不过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