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踩着最后一片飘落的枯叶站在山巅时,雾气正从谷底漫上来。那雾是活的,像无数条白蛇顺着岩壁攀爬,触到他靴底时竟微微一缩,仿佛怕烫似的。他指尖捻着半片玉简,是从昨夜斩杀的妖修怀中搜来的,上面只刻着“雾锁青云,洞藏玄机”八个字,墨迹里混着点金粉,在雾中泛着细碎的光。
“青云山七十二峰,哪座峰的雾敢锁着仙人洞府?”沈醉嗤笑一声,将玉简揣进袖中。袖里还藏着枚青铜铃,是三天前在妖市淘来的玩意儿,据说摇响时能定住三里内的精怪。此刻铃身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他提气掠向浓雾最浓的西峰,脚下的石阶早已被岁月啃得坑坑洼洼,偶有几株迎客松从岩缝里钻出来,松针上凝着的雾珠坠下,砸在石上发出“嗒”的轻响,倒像是有人在暗处计数。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沉,能见度不足三尺。沈醉突然停步,指尖在腰间的软剑上一搭——雾里有东西在动。不是风声,不是兽吼,是衣袂扫过草叶的窸窣,很轻,却带着股不属于山野的脂粉气。
“阁下跟着沈某三里地了,”他扬声道,声音在雾中荡开圈圈涟漪,“是想讨杯酒喝,还是想尝尝这‘断水’剑的滋味?”
雾影顿了顿,随即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脆得像碎冰撞在玉盘上:“沈公子好耳力。小女子只是好奇,这等凶煞之地,怎会有活人敢来?”
沈醉眯眼看向声音来处,雾气在那里微微翻腾,隐约能看出个纤细的轮廓,梳着双环髻,裙角似乎绣着什么花纹,在雾中若隐若现。“凶煞?”他挑眉,“比起人间的尔虞我诈,这雾里的东西,倒是坦诚得多。”
那身影往前走了两步,雾气稍稍散开,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眉眼弯弯,唇上点着嫣红,竟比雾还要媚几分。“公子说笑了,”她掩唇轻笑,腕间的银镯叮当作响,“这青云山的雾,可不是普通的雾。三百年前,有位仙人在此坐化,临终前以本命灵力布下‘锁魂阵’,这雾便是阵眼所化,专吞心怀鬼胎之人。”
沈醉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镯子上刻着繁复的符文,与他袖中青铜铃的纹路隐隐呼应。“你既知此地凶险,为何还敢进来?”
“因为小女子知道破阵之法呀。”她眨了眨眼,突然凑近两步,一股冷香扑面而来,不是花香,倒像是冰窖里藏了三百年的梅魂,“公子是来寻仙人洞府的吧?那洞府的石门,需得两人合力才能开启,不如你我结伴,找到宝物后四六分账,如何?”
沈醉指尖摩挲着剑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这女子身上的气息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活物——寻常人踏入这锁魂阵,气息多少会沾些雾中的阴寒,可她身上只有那股冷香,纯粹得像块冰。
“四六分账?”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嘲弄,“姑娘可知,沈某向来只拿十分?”
话音未落,他突然拔剑出鞘,剑光如匹练般劈向那女子面门。剑风撕裂浓雾,却在距她三寸处骤然停住——女子的身影竟像水汽般淡了下去,原地只留下只银镯,“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沈醉皱眉,俯身去捡银镯,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镯身突然亮起红光,符文如活过来般游走,瞬间在他手腕上缠出个血痕。与此同时,周围的雾气猛地沸腾起来,无数张模糊的人脸在雾中浮现,哭嚎着向他扑来。
“果然是锁魂阵。”沈醉低咒一声,翻手取出青铜铃摇晃。铃声清越,雾中的人脸顿时凝滞,像是被冻住的水流。他趁机运转灵力,试图震碎腕上的血痕,却发现那血痕竟在吸食他的灵力,每震一次,就收紧一分。
“沈公子别急呀。”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这银镯是‘引魂器’,能让你在雾中看清真正的路。只要你跟着它走,保管能找到洞府。”
沈醉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那声音,只是盯着腕上的血痕。血痕的颜色越来越深,隐约凝成个“离”字,正是八卦中的火象。他突然想起玉简上的“雾锁青云”,青云属木,木生火,火能克雾……
“原来如此。”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突然将灵力灌注于剑尖,反手往自己肩头刺去。鲜血涌出的瞬间,他屈指一弹,血珠溅入雾中,竟燃起幽蓝的火苗,所过之处,浓雾如潮水般退去。
腕上的银镯突然剧烈震动,拖着他往西北方向而去。沈醉不再抗拒,提气跟上,只见雾中渐渐露出条石阶,石阶两旁立着些石人,个个面目狰狞,手里握着锈蚀的兵器,像是在守护什么。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石阶尽头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没有雾,只有棵枯死的老槐树,树干上刻满了符文,与银镯上的如出一辙。而在槐树后面,雾气像被刀切开般分开,露出个黑沉沉的洞口,洞口上方刻着三个字:
“藏真窟”
沈醉走到洞口前,刚要迈步,却发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震动。低头一看,只见那些石人不知何时竟活了过来,关节处发出“嘎吱”的声响,正缓缓转头,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他。
“看来这洞府的主人,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客人。”沈醉握紧软剑,腕上的银镯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血痕“离”字猛地炸开,化作一道火墙挡在石人面前。
就在这时,洞口的雾气突然翻涌,那女子的身影再次浮现,这次她手里多了盏灯笼,灯笼里的火光竟是绿色的。“公子,石门就在里面,”她笑着扬了扬灯笼,“可你要是被这些石人拖住,可就赶不上吉时了。”
沈醉没理她,只是盯着石人脚下的地面。那些石人每走一步,脚下的石板就会亮起一个符文,与老槐树上的符文一一对应。他突然想起锁魂阵的阵理——以魂为引,以符为锁,若能找到阵眼,便能让这些石人动弹不得。
而阵眼,多半就在那棵老槐树下。
他突然提剑冲向老槐树,石人见状立刻追来,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发颤。沈醉足尖在石人肩头一点,借力跃上槐树的枝干,剑尖猛地刺入树干上最亮的那个符文。
“嗤——”
符文被刺破的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石人突然定在原地,身上的石头簌簌剥落,很快就化作一堆碎石。
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了下来,落在洞口的“藏真窟”三个字上,竟让那三个字微微发亮。
沈醉从槐树上跃下,看向那女子:“现在,可以告诉我石门的密码是什么了?”
女子收起灯笼,笑容却有些僵硬:“公子果然厉害……不过密码嘛,得你自己找。”她说着往洞口退了两步,身影再次变得透明,“对了,提醒公子一句,洞里的东西,可不是谁都能碰的。”
话音未落,她已消失在洞口的阴影里。
沈醉走进洞口,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药香。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的石壁上刻着些壁画,画的是仙人炼丹、御剑的场景,只是画中仙人的脸,都被人用利器刮去了,留下深深的刻痕。
走了约莫百十来步,通道豁然开朗,出现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上刻着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有个符文,正是八卦加上中央的“太极”符号。石门中央有个凹槽,形状竟与他袖中的玉简一模一样。
沈醉将玉简嵌进凹槽,玉简与石门严丝合缝,九宫格突然亮起金光。他正研究着如何破解,指尖突然触到石门上的一道刻痕,那刻痕很新,像是刚被人划上去的,形状竟与他腕上银镯的血痕“离”字一般无二。
就在这时,他袖中的青铜铃突然剧烈震动,铃身浮现出一行字:
“离中虚,坎中满,寻坎填离,方见真章。”
沈醉的目光落在九宫格上,离位在南,坎位在北。他试着将离位的符文往坎位一推,石门竟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九宫格的符文开始缓缓转动。
就在他以为即将解开密码时,石门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通道两侧的石壁开始剥落,无数细小的石子从头顶落下。更让他心惊的是,石门上的符文突然渗出鲜血,顺着纹路流淌,竟在中央汇成一张人脸——那张脸,赫然与他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人脸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声音竟与沈醉自己的声音分毫不差: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沈醉瞳孔骤缩,握紧了手中的软剑。他知道,这绝不是幻觉。藏真窟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而眼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又会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