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学校时,宋少轩与常灏南正站在新校舍前谈笑风生,眉眼间满是事业初成的欣慰。
“两位兄弟,这次定要帮帮我!”七哥疾步下车,人未至声先到,脸上写满焦灼。
二人闻声回头,见他这般模样,不由齐声问道:“七爷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着急?您先说说看,咱们怎么帮你?”
七哥将前因后果一股脑倒出,说到最后嗓音发颤:“我竟亲手把自己的骨肉推出门外……如今追悔莫及。恳请二位助我找到柳青!”
两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常灏南与他交情最深,率先踏前一步,语重心长:
“这个忙我们自然要帮。可七哥,你也该收收性子了。既娶了女明星进门,又何苦还让她抛头露面?你我皆知世人追捧明星为的什么,不如让她安心在家度日。再说,你要这许多女子何用?终日不归家,回去便对她们呼来喝去,这又是何苦?”
宋少轩也温声接话:“我这就让张广去打探消息。不过常三爷说得在理,家和万事兴。若真是对家眷不喜,不如好聚好散,给人留条活路。”
此时的七哥早已失了平日的张扬,只垂首默然。此刻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找到柳青。什么面子、什么脾气,都暂且搁下了。
三人乘车回到老裕丰茶馆,宋少轩吩咐关馨怡备好一桌酒菜,又差伙计去请几位巡官与张广前来。他安抚七哥稍安勿躁,静候消息。
不多时,酒席齐备,受邀之人也陆续到来。张广到得最早,听罢原委,低头略一思忖,开口道:“若是那位柳青姑娘,我倒略知一二。前些日子她取了一笔款子,向何疯子买了一处小院。我这就让彪子去探探路,若人在那儿,便再好不过。”
七哥一听,哪里还坐得住,立刻起身要同去寻人。张广拗不过他,只得带着他匆匆出门。
此时几位巡官也陆续到齐,常灏南招呼众人入席,顺势问起辖下近况。几位巡官却面色犹豫,言语间多是敷衍。
宋少轩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将常灏南拉到后间,低声道:“你近来严查烟馆,断了不少人的财路。他们手下弟兄也要过日子,难免与你离心。得想个法子,带他们挣些干净钱。”
常灏南脸色一沉:“难不成要继续纵容烟土?那得害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事我绝不答应!”
“何必非碰烟土?”宋少轩从容解释,“你看那些蒙古兄弟,我安排他们贩茶走镖,不也安稳赚钱?你何不召集辖区里那些闲散痞子,开间人力车行,或是做些小本买卖。你只管占股分成,货源我来安排。这路子,难道就赚不到钱?”
一番话入情入理,常灏南神色渐缓,沉吟片刻,转身回到席间与诸位巡官商议起来。
常灏南将开源营生的计划一道来,席间众巡官顿时换了脸色,纷纷起身敬酒恭维,话里话外满是热络。常灏南心中暗叹:果然这世间最动人的还是钱财二字,只要有银钱可赚,何愁无人追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便凑出好几条稳妥的门路。常灏南这才恍然,这些巡官禁烟是真,可谋财路也是真。烟土可以禁,但财路绝不能断。
此时张广已带着七哥寻到何疯子,三人一路来到城西一处清静小院。隔着半人高的矮墙,七哥清清楚楚瞧见院中两个女子相对而坐。柳青正轻抚微隆的小腹,眉眼间是从未见过的温柔光采。
七哥一时怔在原地,他何曾见过柳青这般模样?记忆中的她总是捏着绢子,眼波流转间尽是风尘味。
直到张广轻咳一声,七哥才整了整衣冠,推门迈进小院:“柳……青儿,我来了。这孩子……”
“你来做什么?”柳青抬头见是他,脸色瞬间冷若冰霜,“这是野男人留下的种,不劳七爷挂心。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
“哼,原来你就是那个负心汉!”方暖暖立即起身,伸手就要推他出去,“去去去,快走快走!”
“青儿,当初是我糊涂。”七哥低声下气地恳求,“跟我回去吧,我发誓一定改过自新……”
“谁信你的鬼话!”方暖暖抢白道,“如今知道是自己的孩子了?想要孩子容易啊,你拿银子来!姐姐,索性把孩子卖给他,也省得你日后辛苦!”
“暖暖!”柳青断然摇头拒绝,“这孩子我绝不卖。你回去吧,这孩子我要自己带大。暖暖说得对,你不要我,你要的只是孩子。放心,将来会让孩子跟你姓佟。”
“糊涂!”七哥急得口不择言,“孩子跟着你能有什么出息?跟我回去,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将来送他进大学堂,谋个一官半职!跟着你?难不成将来去窑子里当龟公?”
柳青身子一晃,泪水无声滑落:“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好,我保证不会。就算将来去“老妈堂”卖身,我也会凑够他的读书钱。等他长大了,若愿意认你,我绝不阻拦。我这身子脏了,自会找地方躲起来,绝不拖累你们。”
“你……你你你不知廉耻!”七哥扭过头怒吼,“我儿子怎能有这样的娘!来人,帮我把她绑回去!”
何疯子闻言抱拳冷笑:“七爷,我何疯子虽是个地痞,可也有规矩。咱不能欺辱挺着肚子要当娘的人。我们放印子钱,好歹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钱来得不干净,但我就这点本事。若再往下作里走,那就不是坏人,是畜生了。对不住,这个忙帮不了。”
张广也温声劝道:“七爷,如今各地督军娶窑姐的还少吗?何况这位姑娘从未对不起您。您这争的是哪门子面子?不如服个软,彼此留些余地。宋爷说得在理,家和万事兴啊。”
“这……”七哥望着眼前的局面,整个人都僵住了,从未有过的错愕堵在喉头。他目光在柳青苍白的脸和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间来回打转,终是念及“孩子姓佟”这层关系,喉结滚了滚才挤出话来:“明日我寻个妥当的老妈子来伺候你,钱上不用愁,这些你先收着。等孩子落地,我再来看。”
话音落,他从怀里摸出一厚摞银票,轻轻搁在桌角,又含糊交待了两句日常留意的话,便低着头,脚步沉沉地转身离去,连背影都透着几分狼狈。屋内只剩柳青一人,指尖捏着那叠还带着体温的银票,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银票上晕开点点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