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轩并非金碧辉煌的殿宇,而是一座掩映在苍翠古木间的清雅院落。青竹为篱,白石铺径,尚未靠近,浓郁却不刺鼻的各类药香便已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然而,在这份宁静祥和之下,林风却能敏锐地感知到数道隐晦而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院落,任何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都无所遁形。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所有杂念摒弃,灵魂力量彻底内敛,甚至连《灵心诀》都停止了自主运转,此刻的他,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仅有灵动境后期修为的垂暮老者。
院门外,已有数人等候。除了引路的陈玄,还有两位气息沉凝、身着执事袍服的中年人,以及一位面容姣好、眼神却带着几分傲气的年轻女弟子,看其服饰,竟是丹霞宗内门精英。几人见到佝偻着腰、步履蹒跚的林风,目光中皆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甚至是一丝轻蔑。那女弟子更是微微蹙眉,似乎不解尊者为何要召见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老杂役。
林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颤巍巍地走到陈玄指定的位置,垂手恭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氛肃穆而压抑。巳时正刻,百草轩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无声滑开。陈玄神色一肃,躬身道:“师尊,林老七已带到。”
“让他进来。”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室内传出,这声音并不苍老,反而充满了生机与力量,正是药尘尊者。
林风心脏微缩,但面上依旧是一片惶恐,他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本就破旧的衣襟,这才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低着头,跨过了那道门槛。
轩内陈设简朴,一排排药柜靠墙而立,中间是一张宽大的玉质案几,上面散落着一些玉简、药材样本和一个古朴的香炉,炉内青烟袅袅,散发出宁神静气的香气。案几后,一位身着青色朴素道袍的老者盘膝而坐。他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如婴儿,一双眼睛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万物,正是药尘尊者。他周身并无迫人气势,但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仿佛与整个院落的草木灵气融为一体,自成一方天地。林风暗自判断,这位尊者的修为,绝对已至灵王境巅峰,甚至可能半只脚踏入了灵帝境!
“小老儿林老七,拜见尊者!”林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大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起来说话吧。”药尘尊者的目光落在林风身上,平和却极具穿透力,“听闻你种活了几株寒烟草?”
“回尊者,是……是侥幸……”林风站起身,依旧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小老儿以前在乡下,见过这种草,想着咱这地方火气重,种点寒性的草,或许能……能调和一下地气,就没抱啥希望地撒了把种子,没成想真活了……”
他这番话,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凭借一点乡土经验、误打误撞的老农,将自己从寒烟草发芽事件中摘得干干净净。
药尘尊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可知,地火灵芝?”
来了!林风心中凛然,知道戏肉开始了。他脸上露出茫然之色,迟疑道:“地火灵芝?小老儿……好像听库房的管事们提起过,说是……很珍贵的火属性大药?小老儿见识浅薄,只是种些寻常草药,这等宝贝,见都没见过……”
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底层杂役应有的认知水平。
“嗯。”药尘尊者点了点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拿起案几上的一小块暗红色、灵气盎然却隐隐透着一股狂暴气息的灵芝碎片——正是地火灵芝的样本,淡淡道:“此物药性狂暴,火毒炽烈,不易驯服。若处理不当,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林风适时地露出敬畏又懵懂的表情,喏喏称是。
药尘尊者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林风,看似随意地问道:“你既种活了寒烟草,对此物习性应有几分了解。依你看来,若欲调和一味火毒过盛之药,当用何法?”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若林风答得过于精深,立刻会引起怀疑;若答得太过浅薄,又显得毫无价值,可能就此错失良机。
林风心中电转,脸上却堆起憨厚又为难的笑容:“尊者您这可问住小老儿了……小老儿就是个种地的,哪懂这些高深的道理……不过,要按种庄稼的土法子想,这地太旱了,就得浇水;太涝了,就得排水。这药……火毒太盛,是不是……也得找个能‘降火’的东西掺和掺和?就像……就像煮肉太腻了,得放点青菜解解腻?”
他故意用最粗浅、最生活化的比喻,将“阴阳调和”、“水火相济”的道理,包装成老农的经验之谈。
药尘尊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彩。他并未对林风的“土法子”做出评价,而是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何种药材,有这‘降火’之效?可是你那寒烟草?”
林风心中暗赞尊者思路之敏捷,面上却慌忙摆手:“哎呦尊者您可别抬举小老儿了!寒烟草那点微末道行,哪能降得住地火灵芝这等宝贝的火毒?那不就是拿小水沟去浇火山嘛!小老儿觉得,至少也得是……是那种长在极寒之地、年份久远的雪莲、冰髓之类……听说书先生讲过的宝贝才行吧?”他再次将答案引向“道听途说”和“想象”,撇清自己的干系。
药尘尊者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轩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香炉青烟袅袅上升。
林风垂手而立,额角甚至逼出几滴细汗,显得紧张无比。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尊者是否能从他的“无心之言”中获得启发,就在此一举。
良久,药尘尊者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和:“嗯,种地亦有乾坤,万物生克之理,存乎一心。你下去吧。”
“是是是,小老儿告退!”林风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倒退着出了百草轩,直到走出院门,才仿佛虚脱般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番应对,看似平淡,实则凶险万分,每一步都走在钢丝之上。
而就在林风离开后,药尘尊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沉思。他拿起那枚地火灵芝碎片,又看了看窗外,低声自语:“寒烟草……自然不足以化解地火灵芝之火毒。但其性纯阴,蕴含一丝先天寒意,若辅以特殊法门催其药性,或可作为一种‘药引’,激发冰系辅药之效,降低炼制风险……此等思路,竟从一个老农口中,以‘解腻’之道说出……是巧合,还是……”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目光重新变得锐利:“陈玄。”
“弟子在。”陈玄立刻现身。
“去查一下,宗内库存,或者近期能否寻到五百年份以上的‘玄冰花’或‘寒玉髓’。”
“是!”陈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立刻领命而去。玄冰花和寒玉髓,正是极寒属性的珍贵辅药!
药尘尊者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穿透重重院落,看到了那个佝偻远去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青岚城外,魔宗据点。
夜琉璃听着属下关于林老七面见药尘尊者、双方仅谈论了寒烟草和地火灵芝的粗略汇报,秀眉微蹙。
“就这么简单?”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药尘老儿绝不会无的放矢。盯着库房的动向,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还有,那个林老七,给本圣女盯死了!”
林风并不知道尊者的具体决定,也不知道魔宗已经加强了监视。他回到药圃,对迎上来的林庚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一切按计划进行,未有纰漏。
种子已经播下,能否开花结果,还需等待时间的验证。而丹霞宗的风云,却因这次看似不起眼的召见,悄然加速了汇聚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