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向下。
深入城市不为人知的皮下。
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
混杂着铁锈、陈年积水和某种有机物腐败的复杂气味。
直冲鼻腔。
头顶是低矮的、布满蛛网和冷凝水珠的水泥拱顶。
脚下是湿滑的、不平整的地面。
偶尔会踩到不知名的、软腻的杂物。
发出令人不适的细微声响。
仅有的一丝光源。
来自星璃手中一个巴掌大小、散发着惨白冷光的手持照明器。
光柱在浓稠的黑暗中切开一道有限的视野。
照亮前方不过五六米的路径。
以及两侧斑驳、渗水的墙壁。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被遗忘的、属于黑暗和啮齿类生物的世界。
白玉紧跟在星璃身后。
每一步都落得极其小心。
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融入水滴从顶部滴落的、连绵不绝的“嗒…嗒…”声中。
他的呼吸放得很轻。
全身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
北极狐兽人与生俱来的、在黑暗中优于常人的视觉和听觉。
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他能勉强看清更远处通道的模糊轮廓。
能听到除了水滴声外。
更细微的、仿佛来自墙壁内部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是老鼠。
或者其他生活在这片地下网络的生物。
星璃的步伐稳定而迅速。
她对这条路径似乎异常熟悉。
如同行走在自家客厅。
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
只有偶尔。
她会抬起带着特殊腕表的手。
查看一下上面显示的、不断变化的方位数据和简易地图。
“跟紧。”
她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有些空洞。
但依旧保持着那份特有的清冷。
“这里是旧城排水系统和部分废弃人防工程的混合体。”
“结构复杂。”
“走错一个岔路口。”
“可能就要多绕几个小时。”
白玉沉默地点头。
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可能出现岔路或障碍的阴影。
他的手中。
紧紧握着那把已经无比熟悉的战术折刀。
并非出于攻击的意图。
而是这种冰冷的、坚实的触感。
能给他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和一种与哥哥连接的错觉。
（白羽也曾这样握着它，在无数个夜晚守护着他）
背包紧贴着后背。
里面除了星璃给的工具和通讯器。
还有那件属于白羽的旧衣。
仿佛哥哥就在他身后。
给予他无声的力量。
他们沉默地前行了大约二十分钟。
期间经过了数个岔路口。
有的通往更加狭窄、几乎需要匍匐通过的管道。
有的则连接着稍显开阔、但堆满废弃建材和垃圾的洞室。
星璃每次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仿佛脑中早已刻印了完整的地下地图。
终于。
在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被锈蚀铁栅栏半封住的通道口前。
她停了下来。
铁栅栏已经被人为破坏。
扭曲的钢筋像怪物的獠牙。
露出后面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从这里上去。”
星璃压低声音。
用光柱指向缝隙后方。
那是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隐约能感觉到有向上的坡度。
“上面是化工厂老厂区边缘的一个废弃检修井。”
“出口应该被杂物掩盖着。”
“小心。”
她侧过身。
示意白玉先行。
白玉没有犹豫。
深吸一口气。
侧身。
小心翼翼地挤过那道狭窄的缝隙。
衣服被粗糙锈蚀的金属边缘刮擦着。
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挤过缝隙。
空间稍微开阔了一些。
但依旧狭窄。
是一个向上的、角度陡峭的斜坡通道。
脚下是松软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淤泥和腐殖质。
踩上去软绵绵的。
几乎不发出声音。
但那股混合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浓郁气味。
几乎让他窒息。
他稳住身形。
回头看了一眼。
星璃也轻盈地跟了进来。
重新走在他前面带路。
“通讯器。”
她头也不回地提醒。
白玉立刻从背包侧袋拿出那个火柴盒大小的、没有任何屏幕和按键的黑色通讯器。
将其塞入耳中。
一阵极其轻微的电流嗡鸣过后。
星璃的声音清晰地直接传入他的耳膜。
音量被控制在恰到好处的地步。
既清晰。
又不会在寂静中显得突兀。
【测试。收到回话。】
【收到。】白玉用极低的气声回应。
【很好。保持这个通讯频道。非必要，不要说话。用手势或轻微敲击通讯器外壳传递简单信息。明白？】
【明白。】
沟通完毕。
两人继续向上。
坡度越来越陡。
几乎需要手脚并用。
白玉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临近目标的、混合着紧张和兴奋的战栗。
哥哥……
我来了。
他在心中无声地说。
又爬行了大约五六分钟。
走在前的星璃突然停了下来。
她关闭了手中的照明器。
四周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
白玉也立刻屏住呼吸。
【到了。】星璃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白玉努力睁大眼睛。
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黑暗。
渐渐地。
他能看到上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线透下。
勾勒出一个圆形的、被某种网格状物体覆盖的出口轮廓。
那应该就是检修井的井盖。
星璃无声地向上指了指。
然后做了几个复杂而快速的手势。
白玉看懂了。
意思是：她留守 below （下方），负责警戒和信息支援。他上去，侦查环境，寻找入口。
他点了点头。
尽管知道星璃在黑暗中可能看不见。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这个动作。
他将折刀收好。
双手抵住潮湿冰冷的井壁。
开始极其缓慢地。
向上攀爬。
井壁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凹凸不平的砖石缝隙。
为他提供了些许着力点。
他像一只真正的狐狸。
悄无声息地。
向上移动。
每上升一寸。
都伴随着心脏更加沉重的跳动。
和感官更加极致的提升。
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能闻到从井盖缝隙中渗入的、属于外界的新鲜（相对而言）空气。
带着雨水、泥土和……淡淡的工业废弃物的气味。
越来越近。
终于。
他的头顶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金属材质的网格状井盖。
他停了下来。
侧耳倾听。
井盖上方。
一片寂静。
只有远处。
极其模糊的。
似乎有车辆驶过的低沉噪音。
他小心翼翼地。
将脸颊贴近井盖的缝隙。
试图获取更多外界的信息。
视线受阻。
只能看到外面同样是昏暗的。
似乎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那段夜色。
他伸出两根手指。
抵住井盖的边缘。
极其缓慢地。
施加了一点点向上的力道。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中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白玉的身体瞬间僵住！
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他立刻停止动作。
屏息凝神。
全力倾听着外界的动静。
一秒。
两秒……
没有任何异常。
只有风声。
和远处那不变的、模糊的城市背景音。
他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
这井盖虽然锈蚀。
但并未完全卡死。
他再次尝试。
这一次。
更加缓慢。
更加小心。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断续响起。
但音量被他控制在最低。
终于。
井盖被抬起了一道足以让他观察外部的缝隙。
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缝隙。
外界的光线（虽然昏暗）涌入。
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映入眼帘的。
是丛生的、比人还高的枯黄杂草。
扭曲的、锈迹斑斑的废弃管道和金属框架。
以及更远处。
如同沉默巨兽般匍匐着的、破败的厂房轮廓。
化工厂。
他来了。
他正位于厂区边缘。
一个被杂草和废弃物半掩盖的角落。
运气不错。
他缓缓转动头部。
透过杂草的缝隙。
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没有看到任何移动的人影。
也没有察觉到明显的监控设备。
（或者，监控已经失效）
【外部安全。】他用手指极轻地敲击了两下通讯器外壳。
【收到。按计划行动。优先寻找地下结构入口。保持联络。】
星璃的指令清晰传来。
白玉深吸一口外面冰冷的空气。
不再犹豫。
他双臂用力。
悄无声息地。
将井盖再推开一些。
然后。
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
从狭窄的出口钻了出去。
迅速隐没在茂密的枯草丛中。
身体接触到外面冰冷潮湿的地面。
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触感。
他趴在草丛里。
再次确认四周安全后。
才缓缓抬起头。
望向那片在黎明前的微光中。
显得愈发阴森诡谲的废弃工厂。
复仇与营救的刀刃。
已经出鞘。
无声地。
抵近了猎物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