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城之外,楚军大营连绵十里,旌旗猎猎,在朔风中翻卷如浪。那巨大的“楚”字绣在猩红战旗上,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映照着整片原野。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映得熊涛面庞忽明忽暗。他缓缓展开赵鞅派密使送来的降书,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八个墨迹未干的字——“愿献绛城,归降大楚”。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一把刀,割开了晋国最后的防线。
“元帅,赵鞅此人素有野心,其降可信吗?”副将立于帐下,声音低沉而谨慎,“晋侯虽昏庸无道,然六卿之中仍有中行氏、范氏忠于王室。若此乃诱敌之计,我军深入险地,恐难全身而退。”
帐中一时寂静,唯有风穿帘而入,吹动案上兵符叮当作响。
熊涛尚未开口,帐外却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铠甲轻鸣,如金石相击。众人侧目,只见养由基大步踏入,一身玄铁重铠未卸,肩披赤羽披风,手中长弓“惊虹”横握胸前,弓弦微颤,似仍萦绕杀意。
“赵鞅的降书是真的。”他语调平静,却如重锤落地。
他将一封用油布包裹的密信置于帅案之上:“这是细作三日前自绛城潜出所传。信中详述:赵鞅与晋侯因粮草调度之争,已在朝堂拔剑相向。晋侯当众斥其‘跋扈专权’,欲削其兵权;赵鞅愤而离殿,闭门不出已逾五日。如今他主动联络我军,正是要借楚军之力,铲除晋侯与政敌,独揽晋国大权。”
熊涛闻言抚掌而笑,眼中精光暴涨:“天赐良机!赵鞅手中握有三万甲士,皆是晋军精锐,久经沙场。若他临阵倒戈,绛城便是无主之城,唾手可得!”
他站起身来,踱至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山川走势。绛城依山而建,西靠苍岭,东临汾水,易守难攻。然而此刻,地图上的西门已被一枚黑玉棋子标记——那是约定的突破口。
“养将军,你久历战阵,可知破城之策?”
养由基上前一步,以弓梢轻点舆图西侧一条隐秘山道:“赵鞅言明,今夜三更,他会亲自打开西门接应。但不可不防:中行氏重兵屯于北门,范氏主力扼守东门,若我军仅从西门突入,极易陷入夹击之势。”
他顿了顿,眸光一闪,冷峻如霜:“末将请命率五千轻骑,绕行南麓密林,趁夜潜至东门之外。待西门开启、城中混乱之际,骤然出击,夺门而入,直捣范氏军营,断其退路。一旦范氏溃败,中行氏孤掌难鸣,必望风而降。”
熊涛凝视良久,终于颔首:“妙!虚实结合,内外并举,此计堪称绝杀。”
他提笔疾书军令,朱砂批下“违令者斩”四字,掷笔于案:“传我将令:全军二更造饭,三更集结,不得喧哗,不得迟误。此役若胜,诸将皆封爵赏田!”
夜色渐浓,星月隐匿,天地陷入一片墨黑。绛城西门的城楼之上,悄然亮起三盏绿灯——一左、一中、一右,灯光幽幽,如同鬼火闪烁。这是赵鞅与楚军约定的信号,也是晋国灭亡的第一缕征兆。
城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尘土簌簌落下。赵鞅身披银鳞重铠,手持长戟,立于门洞深处。见远处火把如龙蜿蜒而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拱手高呼:“元帅驾临,绛城已开,请速入城!晋侯尚在宫中醉卧,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熊涛勒马于门前,目光如炬地打量这位昔日晋国权臣。他并未立刻回应,而是静静注视着赵鞅的眼睛——那里没有忠诚,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赵将军深明大义,识时务者为俊杰。”熊涛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他日回楚,本帅定为将军请功,楚王必厚待于你。”
赵鞅低头抱拳,嘴角微动,终究未语。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已是天下叛臣,再无回头之路。
楚军主力如潮水涌入西门,铁蹄踏碎青石街巷,火把照亮每一寸阴影。沿途晋军或惊骇奔逃,或跪地乞降,竟无一人敢阻。赵鞅亲率亲兵在前引路,直扑晋宫。
此时晋宫之内,丝竹未歇。晋侯斜倚玉榻,怀拥两名姬妾,杯中美酒尚未饮尽。窗外忽闻喧哗之声,夹杂着喊杀与惨叫。
“何事吵闹?”晋侯醉眼惺忪,挥手斥道,“宫门外谁在喧哗?给孤赶出去!”
话音未落,内侍跌撞闯入,面色惨白:“陛……陛下!不好了!赵鞅将军……引楚军入城了!西门已破,楚军正往宫中杀来!”
“什么?!”晋侯猛然起身,酒盏坠地粉碎,清液四溅如血。他踉跄后退,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赵鞅……孤待你不薄!你竟敢……竟敢背叛孤?!”
他慌忙下令:“快!召中行氏、范氏护驾!调禁军守殿!放箭!放箭阻敌!”
然而太迟了。
殿门轰然被撞开,熊涛手持长戟,披甲执锐,率百余名精锐亲卫冲入大殿。烛影摇曳中,他的身影投在墙上,宛如巨兽降临。
“晋侯已降!”熊涛声若洪钟,“凡放下兵器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晋侯瘫坐于地,浑身颤抖,口中喃喃:“孤乃天子之裔,诸侯共主……你们不能……不能如此对待孤……”
话未说完,两名楚军士兵上前将其牢牢按住,剥去冠冕,锁拿成囚。那顶象征晋国君权的九旒王冠滚落阶下,沾满酒渍与灰尘。
几乎同时,东门方向火光冲天!
养由基率领五千轻骑如疾风掠过南郊,借夜色掩护突袭东门。范氏守军毫无防备,哨岗尚未反应,骑兵已如利刃切入肉中。箭雨倾泻,火矢点燃城楼,木梁崩塌之声震耳欲聋。
范氏主将仓促披甲而出,正欲组织反击,忽觉喉头一凉——一支雕翎箭破空而至,精准贯穿咽喉。他瞪大双眼,手指徒劳抓挠颈间羽箭,最终轰然倒地。
主将既死,军心尽散。范氏部众四散奔逃,或跳城求生,或跪地投降。楚军迅速控制东门,升起楚旗,烈焰映红半边夜空。
至天明时分,战鼓止息,烟尘渐散。
绛城全境告破。中行氏见晋侯被俘,赵鞅倒戈,楚军势不可挡,长叹一声,率残部出降。熊涛立于晋宫大殿之前,一脚踢开散落的酒器与残羹冷炙,缓步走入这曾属于帝王的殿堂。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照在那顶静静躺在地上的王冠上。宝石熠熠生辉,却掩不住底座斑驳的铜锈——一如这个腐朽的王朝,外表辉煌,内里早已溃烂不堪。
熊涛俯身拾起王冠,轻轻拂去尘土,冷冷一笑:“将这废物带回楚都,献与楚王。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失德者失天下’。”
士兵押着哭嚎不止的晋侯退下。熊涛环视空旷的大殿,梁柱之间回荡着他低沉的话语:“从今日起,晋国归楚。”
他转身望向窗外,只见街道上已有百姓小心翼翼开门张望。楚军严令不得扰民,粮仓已开,官吏正挨户发放救济米粮。炊烟袅袅升起,孩童躲在门后偷看,老人拄杖叹息。
“这片土地,再也不会有战乱了。”他低声说道,语气坚定,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养由基缓步走来,站在他身旁,望着城头飘扬的楚军旗帜,沉声道:“晋国虽灭,然其旧贵族根深蒂固,民心未附。若一味高压统治,恐生后患。需选派良吏安抚百姓,轻徭薄赋,废除苛政,方可真正收服人心。”
熊涛点头:“将军所言极是。传令下去:凡投降之晋军将士,愿编入楚军者,授以军籍;愿归田务农者,赐予粮种、耕牛,免税三年。晋地百姓,一律免除赋税三年,违令者斩!”
政令一出,民心渐安。起初百姓惶恐不安,闭门不出,然见楚军纪律严明,不取民间一物,官府又送来粮食种子,便渐渐恢复生机。街市店铺陆续开张,小贩吆喝声重新响起,孩童追逐嬉戏于巷口,仿佛昨日战火从未发生。
而赵鞅,在助楚军夺城之后,虽获熊涛许诺高位厚禄,却终日沉默寡言。每当夜深人静,他独坐驿馆庭院,仰望星空,心中翻腾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故国覆灭的悲凉与世人唾骂的耻辱。
数日后,他亲自求见熊涛,言辞恳切:“末将叛主求荣,虽出于无奈,然名节已毁,不敢奢望富贵。唯愿赴楚都为质,以表忠心,余生不再涉足晋地。”
熊涛默然良久,终允其所请。
赵鞅离去那日,未带家眷,未携财物,仅背一柄旧剑,孤身登车北去。车轮碾过黄土,身后是沦陷的故都,前方是未知的命运。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如同一面褪色的战旗。
楚军灭晋的消息如惊雷般传遍中原。齐、鲁、燕、秦诸国无不震动。楚国疆域自此北扩千里,雄踞中原腹地,俨然成为新一代霸主。
然而,熊涛立于晋宫高台之上,远眺北方苍茫大地,眉头紧锁。
他知道,真正的天下之争,才刚刚开始。
诸侯不会坐视楚国坐大,合纵连横之势必将再起。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权力更迭从未停止,鲜血也永远不会干涸。
风起云涌,英雄辈出的时代,仍在继续。
欲知楚军下一步如何布局,列国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