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已深,郢都的喧嚣渐渐沉入睡乡,唯有宫城深处的承露殿还亮着一盏孤灯。青铜灯盏里的灯油燃得正旺,映得殿内梁柱上的龙凤纹饰忽明忽暗,殿外的夜风声似有若无,更添了几分寂寥。
熊旅独自坐在铺着软垫的案几后,面前没有堆积如山的奏章,也没有军机要务的简牍,只整整齐齐摆着七件物件。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最左边那卷竹简,竹面上还留着孩童稚嫩的刻痕——那是长子熊审七岁时写的《劝学篇》,虽字迹歪扭,却字字认真,末尾还画了个歪脑袋的小人,据说是他自己在灯下苦读的模样。
“审儿如今已能代朕批阅郡县文书了。”熊旅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十五年前他初到这个时代,还是个穿着粗麻布衣裳、连楚国文字都认不全的少年,如今长子都已长成半大的少年郎,眉眼间竟有了几分他的沉稳。
指尖移向旁边一卷泛黄的海图,绢帛边缘已有些磨损,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航线,从云梦泽一直画到东海之滨,甚至在最东边画了个奇形怪状的岛屿,旁边用小字写着“日出之所”。这是次女芈璇玑的手笔,那丫头自小就爱跟着水师的船出海,十岁时便说要画出天下所有的海。
“璇玑前日还说,想带船队去探探那日出之岛。”熊旅拿起海图,借着灯光细细看着。当年他不过是随口提了句“地球是圆的”,这孩子竟记了这么多年,如今楚国的水师已能横渡东海,想来用不了多久,她的梦想便能成真。
案几中央斜放着一支小巧的木箭,箭杆上刻着一朵栀子花,箭镞是用青铜打制的,磨得锃亮。这是三女芈瑶的箭,那丫头性子最烈,不爱红妆爱武装,十二岁便能拉得开三石弓,去年围猎时还射中了一头梅花鹿,回来时骄傲地把鹿角挂在了自己的帐前。
“瑶儿的箭法,怕是连禁军的神射手都比不上了。”熊旅轻轻转动着木箭,想起芈瑶每次射中靶心时,眼里闪烁的光芒比阳光还要耀眼。他当年推广的流水线锻造法,不仅让楚军的兵器越发精良,连孩子们的玩物都沾了光,这青铜箭镞的工艺,放在十五年前,怕是只有楚王的亲卫才能用得上。
一支箭旁是个巴掌大的药碾,石质细腻,碾槽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草药香。这是四女芈清的心爱之物,那孩子自小体弱,却偏偏迷上了医药,常常跟着太医令泡在药圃里,这药碾便是她亲手打磨的,说要“碾尽天下疾苦”。
“清儿昨日还送来她配的驱虫药,说要给南方郡县的百姓用。”熊旅拿起药碾,入手微凉。他带来的那些卫生防疫知识,经芈清和太医令的推广,已让楚国的疫病减少了大半,去年南方水患,竟没像从前那样爆发瘟疫,这其中,少不了这孩子的功劳。
药碾边立着个缩小的马槊模型,槊杆是用坚韧的柘木做的,槊首镶嵌着黄铜,虽只有尺许长,却做得栩栩如生。这是五子熊涛的物件,那小子生得虎背熊腰,性子却最憨直,最大的梦想就是跟着父亲出征,说要“荡平天下不服者”。
“涛儿上个月偷偷跟着禁军校场操练,被他母亲发现,罚了抄书。”熊旅哑然失笑,指尖在槊首上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推行的募兵制和常备军制度,让楚军的战斗力今非昔比,如今的楚国,早已不是那个偏安南方的诸侯国,而是能与中原诸国争雄的强国,这背后,是无数像熊涛这样渴望建功立业的热血男儿。
马槊模型旁散落着几枚算筹,象牙质地,打磨得光滑圆润。这是六子熊昭的宝贝,那孩子自小就对数字敏感,三岁时便能数清府里的牛羊,如今更是能凭着算筹算出各地的赋税收支,连负责财政的官员都常来向他请教。
“昭儿算出来的新税法,比廷尉府的老吏还要精准。”熊旅拿起一枚算筹,放在指尖转动。他引入的十进制和复式记账法,让楚国的财政状况越发清晰,国库也日渐充盈,这其中,熊昭的天赋帮了大忙,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这孩子莫非也是穿越来的?
最右边是个不起眼的木头箱子,榫卯结构,做得严丝合缝,箱子上还刻着简单的机关,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最小的儿子熊正做的,那孩子才六岁,却最爱捣鼓这些“奇技淫巧”,常常把家里的器物拆了又装,这箱子便是他花了三个月做出来的,说要用来“装天下的秘密”。
“这小子的心思,比谁都活络。”熊旅拿起木箱子,试着拨弄了一下机关,只听“咔哒”一声,箱盖应声而开。他带来的那些物理化学知识,或许太过深奥,但这种简单的机械原理,却被孩子们玩出了花样,宫里的不少器物,都被熊正改得更加好用。
七件物件,七个孩子,像七颗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他在这个时代的岁月。熊旅放下木箱子,靠在凭几上,望着殿顶的承露盘——那是他仿照记忆中的样式建造的,虽不能真的承接“仙露”,却成了郢都的一道奇景。
十五年了。
他还记得刚穿越过来时,自己叫“李然”,是个在图书馆里查资料的普通大学生,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让他醒来就成了楚国一个偏远宗室的孤儿“熊旅”,那年,他才十岁,穿着破烂的衣裳,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战国世界,吓得瑟瑟发抖。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樊姬时,她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递给他一块热乎乎的麦饼,眼里满是担忧。如今,她已是楚国的王后,是他携手并肩的伴侣,是七个孩子的母亲。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提出“曲辕犁”的图样时,老工匠们怀疑的眼神;第一次推广“堆肥法”时,农夫们不解的目光;第一次用“流水线”锻造兵器时,将领们质疑的态度。而现在,楚国的田地里到处是曲辕犁,农夫们都知道要积肥,楚军的兵器甲胄更是天下闻名。
从一个懵懂少年,到如今的开国之君;从孑然一身,到妻贤子孝;从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到用那些零碎的现代知识,一点点改变着楚国的命运,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少些饥饿,少些战乱,少些病痛……
“在想什么?”
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熊旅的思绪。他抬头,只见樊姬端着一个白玉碗走了进来,碗里盛着莲子羹,热气袅袅,带着清甜的香气。她身上还穿着家常的素色襦裙,发间没有插华丽的珠钗,只别了支木簪,走近时,身上传来淡淡的奶香味——定是刚哄完最小的熊正睡着。
“在想,这十五年,过得真快。”熊旅接过莲子羹,却没有喝,只是握住了樊姬的手。她的手不像刚认识时那样细嫩,指尖带着些薄茧,那是常年为孩子们缝补衣物、打理家事留下的痕迹,却比任何美玉都让他心安。
樊姬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那只木头箱子,轻轻摩挲着:“方才路过正儿的寝殿,他还没睡着,拉着我的手说,等他长大了,要造一艘最大最大的船,能装下整个郢都的人,开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去,说要让那里的人也知道楚国的好。”
熊旅笑了,眼角却有些湿润:“这孩子,野心倒不小。”
“还不是随你。”樊姬嗔了他一眼,眼里却满是笑意,“你刚提出要修驰道、挖运河时,大臣们不也说你野心太大吗?可现在,驰道通了,运河挖了,楚国不也越来越强了吗?”
她拿起那卷海图,指着最东边的岛屿:“就像璇玑说的,海的那边还有土地,还有人民,我们楚国的船,就该开到那里去,不是为了征服,是为了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就像你常说的‘天下大同’。”
熊旅看着樊姬,忽然觉得,自己带来的那些知识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有着无穷的智慧和力量,只要给他们一点启示,一点引导,他们就能创造出奇迹。
他想起熊审处理政务时的严谨,想起芈璇玑绘制海图时的专注,想起芈瑶拉弓射箭时的果敢,想起芈清捣药时的认真,想起熊涛挥舞马槊时的勇猛,想起熊昭计算时的聪慧,想起熊正摆弄机关时的好奇……
这就是他的孩子们。这就是楚国的未来。
“是啊,”熊旅拿起莲子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会的。我们的船,会开到太阳升起的地方;我们的驰道,会通到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的百姓,会过上好日子;这天下,终会迎来太平。”
樊姬靠在他的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看着案几上那七件孩子的物件,在灯火下泛着温暖的光。殿外的夜风似乎不再寒冷,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清晰而有力,像是在为这个即将迎来一统的时代,敲响前进的鼓点。
承露殿的灯,亮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熊旅才站起身,推开殿门,望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一统华夏的路,还很长。但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走。他的身后,有贤惠的妻子,有优秀的孩子,有忠诚的臣子,有勤劳的百姓,还有这个充满希望的时代。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朝堂的方向。新的一天开始了,属于楚国的故事,属于华夏的传奇,还在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