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定王元年孟夏,郑国北门外的桑葚刚染紫,楚庄王熊旅的车驾已碾过汜水河畔的蒹葭。前军探马来报:晋军新败于黄父,荀林父闭门谢客,诸大夫皆言楚子不可与争锋,青铜车轼上的熊首纹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伸手拨弄腰间的荆山玉,那是征服庸国时割取的巫祝法器,触手犹带三分凉意。
子重,他转头望向左侧战车上的弟弟熊婴齐,传孤之令,三军偃旗息鼓,今夜潜渡颍水。这位令尹大人轻抚剑柄上的错金云纹,目光扫过身后三十乘荆犀之甲——这些由云梦泽犀牛皮制成的重甲战车,曾在皋浒之战中踏碎庸国的象阵。
月过柳梢时,楚军如夜枭般扑向胡国。这个依附于晋国的弹丸小国,城墙不过丈许,巡夜士卒还在啃食桃干,便见黑色潮水漫过护城河。熊旅站在楼车之上,看着先锋养由基的身影如鬼魅般掠过城头,七日后即将年满十六的少年神射手,此刻正用从随国缴获的少府弩连射三箭,将北门守将钉在门楣之上。
君上,胡君遣使请降!左尹子越椒的声音混着硝烟传来。熊旅却望着城楼上新升起的字大旗,旗角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恍若当年在丹阳之战中扯碎的晋国旗幡。开城!他掷出青铜令箭,孤要亲见胡君献图。
胡君稽首于尘埃时,熊旅正用象牙筷子拨弄案上的《山川图》。羊皮卷上用朱砂标出的棘蒲邑三个字,此刻被他用墨笔重重圈住:此邑控太行之险,可直通邯郸。胡君浑身发抖,竟未注意到楚王袍角已扫过他的头顶。
三日后,晋国绛都的太庙飘起祈雨的幡旗。晋成公望着殿下长跪的胡国使者,手中的龟甲占卜筒落地——连续三次的卦象,恰如荀林父所言:黄父之役,三军丧师七万,此刻出兵,恐遭天谴。大夫士会叩首时,额头撞在青石板上:陛下,楚已得胡国之粟,又兼收其甲兵,若再让其染指中原......话未毕,殿外忽起狂风,吹断了祈雨幡的铜钩。
胡国宫室的废墟上,熊旅正在主持授土礼。被焚毁的宗庙余烬中,新任县公斗克黄正捧着青铜方鼎,鼎中盛着取自郢都的——这是只有楚子才能主持的仪式。自今日起,棘蒲为楚之北塞,熊旅将象征治权的玉节递给斗克黄,尔当教民习楚语,耕楚田,三年后,孤要在此地阅兵。
暮色浸染城垣时,熊旅独自登上 newly built 的望楚台。远处的丘墟间,几个楚人官吏正在教胡地孩童背诵《楚辞》,童声咿呀中,他听见了当年随武举入郢都时,巷间传来的《下里巴人》曲调。忽然,身后传来甲胄轻响,却是养由基抱着新铸的繁弱弓走来:君上,胡地多良马,某已选得三十匹骏足,可充作王畿骑军。
熊旅伸手摩挲着望楚台的石栏,栏上刚刻的楚天万里四字还带着凿痕。他望着北方天际的参星,想起出征前占卜师的卦辞:岁在鹑火,必有所获。此刻鹑火星正悬于头顶,恍若当年在陆浑之畔观兵时,周使王孙满眼中的惊惶——那个问鼎之轻重的楚子,如今终于要让这中原大地,尽染楚风。
传令下去,他转身时,大袖带起一缕夜风,休整十日,挥师东进,下一个,该是巢国了。养由基应命时,瞥见楚王腰间的荆山玉泛起红光,恰似当年在阵前斩将时,溅在玉上的第一滴血。
胡国的百姓在楚人官吏带领下疏浚沟渠时,忽然从土里挖出半截铜戈,戈身上的字铭文已被苔藓侵蚀。一个曾在晋国做过隶农的老人望着戈头苦笑:当年晋侯说诸侯共保王室,如今却连个小国都救不得。旁边的楚国小吏听见,随手将戈头扔进沟渠:晋人护不得你,楚人却能让你吃饱饭。
月升东山时,熊旅的王帐里亮起烛火。他展开最新的谍报,上面用朱砂标着:齐侯新丧,宋公疾笃,陈蔡皆有二心。手指划过二字时,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是前往郢都报捷的使者,携着他给令尹的密信:中原如棋盘,郑为天元,孤欲以胡国为基,围郑而困晋......
夜风卷着麦香涌入帐中,熊旅忽然想起少年时在云梦泽射猎的场景。那时他追逐一头雄鹿,直至其力竭而亡,如今这中原的,终于要落入他的彀中了。他吹灭烛火,走出帐外,见满天星斗皆落于楚军阵列的甲胄之上,恍若撒了一把碎金——这,便是他要的万里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