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木门突然一声被推开，张伯背着个竹篓走进来——竹篓里铜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混着观星台积灰的霉味——烟杆在门槛上磕了磕灰：凌霄丫头，墨尘小子，可算找着你们了。
凌霄猛地转过身：张伯？您怎么来了？苗寨的事忙完了？
张伯把竹篓往地上一放，油纸包着的桂花糕从篓侧滚出来，糖霜沾了点泥灰。忙完了忙完了，苗医婆婆让我给你带的，他用袖口擦了擦糕纸，说你念叨好几回。烟杆突然在掌心敲得笃笃响，铜锅撞出火星：说正事，明儿个辰时，铁牛庙要办河伯继任仪式，你得去。
墨尘的手指顿了顿，青铜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河伯？老河伯不是已经...
是继任！张伯突然提高声调，竹篓里的铜铃叮铃作响，老河伯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观星台住着个左眼能见水脉、右肩有黄河胎记的丫头，那是天定的河伯人选。
凌霄突然捂住右肩，胎记处传来熟悉的温热：可我连捞尸的法子都没学全...
学啥学！张伯把桂花糕塞进她手里，烟圈在月光里打了个旋，老河伯说了，河伯靠的不是手艺，是良心。你去年救阿水家二柱时，敢跳冰窟窿堵漩涡；前儿个在地宫，敢拿血契挡发丝——这就够了！
墨尘突然起身，黑纹在袖口若隐若现：需要准备什么？我陪她去。
就穿老河伯留下的蓝布褂，捧着《捞尸秘录》对着黄河磕三个头。张伯突然凑近，老河伯的旱烟杆得传给你，烟锅里藏着避水符，以后下水捞尸用得上。
凌霄咬了口桂花糕，甜得眼睛发酸：张伯，我怕...
怕啥？张伯突然扯开衣襟，苗绣围裙上的青铜铃铛哗啦啦响，你当河伯，苗寨的人给你当后盾！明儿个辰时，铁牛庙见，迟到了我拿烟杆敲你后脑勺！
（次日辰时，铁牛庙前）
黄河水拍打着石阶，三十多个村民挤在庙前空场，阿水抱着刚绣好的红绸带，李铁山带着三名警员站在最外围，防化服洗得发白。张伯站在供桌后，烟杆敲了敲桌面：都静一静！让凌霄丫头上前！
凌霄穿着宽大的蓝布褂，衣摆扫过脚踝时带起细尘，右肩胎记在阳光下像条苏醒的小蛇，鳞片纹路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她双手捧着塑封好的《捞尸秘录》，纸页上老河伯的血渍在阳光下像朵红梅花，花瓣边缘还凝着未干的露珠。
跪下！张伯突然喊，声音在黄河边荡开回音。
凌霄地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捞尸秘录》：张伯，接下来做什么？
对着黄河说！张伯的烟杆指向河面，说你为啥当河伯！
凌霄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黄河的腥风，声音陡然拔高盖过河涛：我凌霄，今日继任黄河河伯！对着黄河发誓——水里浮尸，见一具捞一具，让他们踩着我的船板回家；水里邪祟，敢上岸半步我就敲碎它的魂！若违此誓，教我永世困在十八滩，被怨蛟啃骨、被水煞掏心！
话音未落，黄河突然炸起丈高巨浪，浪尖托着片巴掌大的金银杏叶俯冲而下，地贴在她手背上——叶脉竟与青铜印上的黄河古道图丝毫不差，叶尖还凝着颗血珠般的露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进蓝布褂领口。
黄河认主了！阿水抱着红绸带瘫坐在石阶上，泣不成声，红绸上绣的铁牛图案被泪水浸得发暗：老河伯等这天等了三十年啊！三十多个村民突然齐刷刷跪倒，防化服与粗布衣混在一起，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震得供桌铜铃乱颤，有个穿开裆裤的娃娃还把糖葫芦掉在了地上：恭贺河伯！愿以血肉护河伯周全！
张伯突然将旱烟杆塞进她掌心，烟锅烫得她指节发白：攥紧了！这杆烟陪老河伯捞过99具浮尸，烟锅里的避水符是拿他心口血画的！能在水里撑一炷香，也能替你挡一次索命水煞！
墨尘上前一步，青铜令牌举过头顶：墨门墨尘，见证新任河伯凌霄继位。从今日起，墨门与河伯同护黄河安宁。
凌霄攥紧旱烟杆，烟杆头的铜箍硌得掌心发麻：张伯，我还有个请求。
张伯拍着胸脯，只要不拆铁牛庙，啥都依你！
把老河伯的坟迁到铁牛庙后坡吧。凌霄突然笑起来，泪珠砸在《捞尸秘录》的血渍上，晕开的红雾竟与胎记的纹路重合——像老河伯当年在她掌心画的水脉图。他说过想看黄河开春时冰凌撞碎桃花汛，后坡的歪脖子树正好能架个望河台，我还能给他带新晒的柿饼。
张伯的烟杆突然掉在地上，铜头磕出火星：傻丫头...老河伯等这句话等了三年了。
村民们突然齐声喊：迁坟！迁坟！让老河伯看着咱护黄河！
墨尘站在凌霄身后，看着她肩头的黄河胎记在阳光下发亮，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墨门守的是黄河，河伯守的是人心。他低头摩挲着青铜令牌，黑纹在令牌上凝成小小的河伯像——和凌霄此刻的模样，一模一样。
凌霄突然扯下蓝布褂前襟，露出右肩蜿蜒如河的胎记，对着黄河三叩首，额头磕出青肿：从今天起，我是新捞尸人——镇魂不是养煞，是给枉死鬼指条回家的路；捞尸不是营生，是替活人给死人磕最后个头！
张伯突然咳嗽两声，烟杆在供桌腿上磕出火星：丫头，别忙着磕头，河伯的考验还没开始呢。
凌霄猛地抬头，蓝布褂的袖子滑到肘弯：考验？张伯您咋没说过？
现在说也不晚。张伯蹲下身捡起烟杆，铜锅在阳光下闪着光，烟杆上还缠着半圈褪色的红绳——那是老河伯当年救他时系的，历代河伯都得闯过四关考验。甲乙丙丁四个级别，难如登天。
墨尘突然皱眉，黑纹在手腕转了个圈：四个级别？我在《镇魂司秘档》里只见过丙级记录。
那是因为除了第一任河伯，往后的人连乙级都摸不着边！张伯突然提高声调，竹篓里的铜铃叮铃作响，惊飞了檐下躲雨的麻雀，丁级考捞尸手艺，丙级斗水里邪祟，乙级辨人心善恶，甲级守黄河命脉。老河伯当年卡在丙级，为救三个孩子被水猴子拖进漩涡，尸首都没捞上来。
凌霄的手指突然攥紧旱烟杆，烟锅烫出个红印：那...我能不去吗？
不去？张伯突然笑出声，烟圈飘到凌霄鼻尖，你当河伯金印是糖糕？老河伯临终前把印藏在铁牛庙神像肚子里，得闯过一关才能拿一级印信。现在你手里只有丁级印，连黄河古道的地图都看不全！
墨尘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展开三层露出块巴掌大的青铜印：您说的是这个？今早收拾老河伯遗物时在烟荷包里摸出来的，上面刻着字。
张伯眼睛突然瞪圆，烟杆掉在地上：老天爷！这印失踪三十年了！当年老河伯就是为找它才...他突然捂住嘴，蹲下身咳嗽得像只破风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丁级印认主，说明你已经通过第一关了。
我没闯关啊？凌霄摸着发烫的胎记，水面突然映出她肩头的黄河图案，浪花里浮出四个模糊的金字：捞尸、镇魂、辨心、守脉。
你去年冬天在冰窟窿里捞起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女尸，就算过了丁级。张伯捡起烟杆重新装上烟丝，那女尸是民国时的教书先生，怀里娃娃内藏着三十七个学生的花名册——你当时把娃娃放在她胸口说回家了，过了丁级考的。
墨尘突然按住凌霄的肩膀，黑纹在她胎记上闪了闪：丙级考验是什么？我陪你去。
急啥！张伯点燃烟锅，火星在暮色里炸出噼啪响，烟味混着河腥气扑面而来，丙级得去黑风口，那儿沉着百余年前的运金船！船板缝里全是噬魂藤，藤尖淬着尸毒，缠上就往骨头缝里钻！老河伯当年带三个徒弟去，回来时只剩他一个——二徒弟整条胳膊被藤条绞成肉丝，三徒弟的眼珠子挂在藤蔓上，船老大的头骨现在还卡在桅杆缝里！
凌霄突然扯开衣领，血契印记在锁骨处发红：那乙级和甲级呢？
乙级考辨心，要去黄河眼。张伯的声音突然压低，烟杆头几乎戳到凌霄眉心，那儿沉睡着第一任河伯的魂魄，他会变成你最亲的人问三个问题，答错一个就会被幻觉困死在水里。至于甲级...他突然望向黄河，浪涛声里传来隐约的铜铃声，甲级考的是舍命。第一任河伯为堵决口，抱着镇河铁牛跳进漩涡，方才堵住决口成就一方水土万世太平，也成就了第一任河伯。
墨尘的黑纹突然爬上手背，青铜令牌在掌心发烫：我陪她闯。
张伯突然冷笑，烟圈在墨尘眼前炸开，带着呛人的旱烟味，墨门的人只能当见证，插手就得遭天谴。三十年前有个墨门外门的小子帮河伯挡了块落石，结果整条胳膊都烂成了脓水。
凌霄突然攥住墨尘发烫的手腕，血契印记在掌心烙出红痕：那我自己去。她转身对着黄河三叩首，额头磕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瞬间被水纹吞没：从今日起，我便是新任捞尸人——镇魂非为养煞，乃为枉死魂灵指引归途；捞尸非为生计，是替阳间亲人向逝者叩别！
张伯看着她肩头发亮的胎记，突然对着黄河作揖：老河伯，您听见了？这丫头比您当年还犟。他掏出个油布包塞进凌霄怀里，丙级地图在里头！黑风口运金船每月圆浮出水面，噬魂藤怕桂花油——你上次在地宫念叨的桂花糕，苗医婆婆特意掺了三年陈的桂花露，现在摸出来闻闻，能镇住半个时辰的尸气！
墨尘突然扯住张伯的烟杆，黑纹在令牌上凝成锁链：您早就知道她要闯考验？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张伯猛地甩开烟杆，竹篓里的铜铃哗啦啦响成一片，她五岁那年在河边捡到个漂流瓶，里面是个淹死的小女孩写的信，信纸都泡烂了，她用烤火的竹片一点点把字拓下来，愣是蹲在河边哭到天黑，非要等女孩的爹娘来。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丫头的心比黄河底的石头还硬，比龙门峡的水还韧——她能成。
凌霄打开油布包，地图上的黑风口被红笔圈住，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丙级考的不是胆，是心。她突然笑起来，眼泪砸在地图上晕开墨痕：张伯，您帮我跟村民说一声，明早我去黑风口。
说啥？张伯蹲下身帮她擦眼泪，烟杆头的火星烫到了手指，该说的老河伯都刻在运金船的桅杆上了。记住，看见船上的娃娃别哭，听见歌声别回头，捞起那个装着花名册的木匣子就跑——千万别碰舱里的金条，那是噬魂藤的诱饵。
墨尘突然按住凌霄的肩膀，青铜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在黑风口岸边等你。
不行！张伯突然站起来，烟杆在地上划出火星，墨门的人靠太近会干扰河伯的气场。你得在十里外的观星台守着，要是看见黑风口的水面发红，就敲三长两短的铜铃——那是她需要帮忙的信号。
凌霄把地图折成方块塞进蓝布褂的口袋，突然对着张伯和墨尘作揖：明早卯时出发，午时之前一定回来。
她转身望着黄河，浪涛声里似乎传来隐约的童谣，水面上漂浮的银杏叶突然排成了箭头的形状，指向黑风口的方向。
张伯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对着黄河叹气：老伙计，你说这丫头能闯过丙级吗？水面突然炸开银浪，惊得芦苇丛里的青蛙扑通跳进水里，一片完整的银杏叶旋转着浮出，叶脉竟在月光下凝成金灿灿的字，叶尖还沾着颗血红色的露珠——像极了凌霄方才磕出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