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前一日，云水别院难得地有了访客。
“宗主座下长老云清子，求见柳道友。”
院门外传来通报声时，柳谨正躺在竹椅上晒太阳——这是他这几日养成的习惯。圣元宗提供的这种“青玉藤”编织的躺椅，躺上去温润舒适，能温养经脉，比云隐宗的石凳强多了。
“请进。”柳谨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没起身。
院门推开，云清子在前领路，身后跟着一个老道。
老道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道袍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
“这位是玉衡子前辈。”云清子介绍道，“前辈有事欲与道友相商，宗主特准前辈前来。”
柳谨站起身，拱手道：“柳谨见过前辈。”
玉衡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柳谨。片刻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混沌真元……确实是真的。”
柳谨心中微震，面上却不露声色：“前辈在说什么？”
玉衡子没有回答，而是对云清子道：“云清长老，贫道想与柳小友单独谈谈。”
云清子点点头，很识趣地退到院外，还顺手关上了院门。
这时，马老三、石娃、熊猛也从屋内走了出来。三人看到玉衡子，皆是面露警惕。
“无妨。”柳谨摆摆手，示意弟子们不必紧张，“前辈请坐。”
玉水别院中央的石亭里，柳谨与玉衡子相对而坐。马老三三人则侍立在一旁，目光始终不离这位突然出现的老道。
“在说明来意之前，贫道先自我介绍一下。”玉衡子缓缓开口，“贫道玉衡子，原为仙界‘巡天司’右灵官，奉仙帝之命，前来圣约方舟求援。”
柳谨瞳孔微缩：“仙界巡天司？仙帝？”
“不错。”玉衡子苦笑道，“只是贫道出发时，仙界虽已岌岌可危，但尚有喘息之机。谁料混沌邪魔攻势之猛，远超预计。待贫道抵达圣约方舟时，仙凡通道已彻底断绝，仙界……怕是已完全陷落。”
柳谨盯着玉衡子：“前辈找我所为何事？”
玉衡子沉默片刻，神色凝重道：“柳小友，你可知神王如今的真实状况？”
“神王亲口告诉我，他炼制噬魂幡，掠夺万灵，是为对抗即将到来的寂灭魔王。”柳谨平静道。
“那是过去的理由。”玉衡子声音压得更低，“如今的真相是——神王早已被噬魂幡反噬心智。那件魔器吞噬亿万生魂，虽威力无穷，却也积攒了滔天怨念。神王以己身承载这些怨念，日积月累，心智已被腐蚀大半。”
马老三倒吸一口凉气：“前辈是说，神王如今……”
“时而清醒，时而癫狂。”玉衡子叹道，“清醒时，他还是那位为族群生存殚精竭虑的圣元宗宗主；癫狂时，他会忘记自己的初衷，只记得杀戮与掠夺。”
柳谨回想起与神王见面时的情景。那个清雅温润的中年道人，谈吐有度，逻辑清晰，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智被腐蚀的模样。
“前辈在圣元宗这些年，可曾见过神王彻底癫狂时的模样？”柳谨问道。
玉衡子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见过一次。那是三百年前，圣元宗攻破一个名为‘深蓝之海’的异星文明后。神王亲临战场，收集亿万生灵魂魄注入噬魂幡。那一日，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仰天长笑三个时辰，笑声中满是疯狂。之后，他闭关十年，再出关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儒雅。”
“但贫道知道，”玉衡子深深看了柳谨一眼，“那份疯狂从未消失，只是被压抑得更深了。下一次爆发时，只会更加可怕。”
他摇头叹息，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石盒，放在石桌上。石盒呈灰白色，表面毫无纹饰，看上去平平无奇。
石盒被玉衡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中躺着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玉片。玉片呈乳白色，边缘残缺不全，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此乃‘造化玉碟碎片’。”玉衡子轻声道：“请柳小友以混沌真元激活此物。”玉衡子将石盒推向柳谨，“一切答案，皆在其中。”
柳谨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伸出右手，食指点向玉碟碎片。
指尖触碰到玉片的瞬间，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指尖涌入体内。柳谨下意识调动一丝混沌真元，注入碎片之中——
嗡！
玉碟碎片猛地绽放出柔和的白光。白光在空中交织，渐渐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虚影。
虚影看不清面容，只能大致看出是一个身着帝袍、头戴冠冕的身影。他站在那里，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声音苍凉，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后来者……若汝见此残念，说明吾已陨落，仙界……恐怕也已不存。”
虚影缓缓抬头，似乎透过时空望向远方。
“混沌邪魔入侵，魔王‘寂灭’之强，非力可敌……唯‘归元合一’，重聚盘古之心与圣约方舟，唤醒盘古意志。”
虚影说到这里，身形开始变得不稳定，声音也断断续续：
“盘古意志一旦苏醒，便能重塑天地法则，压制混沌邪魔。此乃……唯一生机。”
话音未落，虚影彻底消散。玉碟碎片上的白光熄灭，恢复了原本残破的模样。
石亭内一片寂静。
良久，熊猛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唤醒盘古意志？这……这靠谱吗？”
柳谨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收回手指，看着石盒中的玉碟碎片，苦笑摇头。
“怎么了师尊？”马老三问道。
“仙帝说的办法，理论上或许可行。”柳谨叹道，“但实际根本做不到。”
他顿了顿，看向院外圣元宗核心区域的方向。
“谁能在大罗金仙眼皮底下提取世界本源？更何况，神王若是知道我们要动圣约方舟的本源，怕是立刻就会翻脸。”
玉衡子静静听完，缓缓道：“所以柳小友认为，天帝留下的这条生路，实际上是一条死路？”
“至少目前看来，毫无希望。”柳谨直言不讳。
“贫道也是这么认为的。”出乎意料的是，玉衡子竟然点了点头。
“所以这些年来，贫道一直将这玉碟碎片深藏，未向神王透露分毫。因为贫道知道，一旦神王得知此事，他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尝试——哪怕那意味着要牺牲整个圣约方舟。”
石娃若有所思：“前辈今日将此物交给师尊，是希望师尊……”
“贫道只是遵从仙帝遗命，将物品交给身负混沌真元的有缘人。”玉衡子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至于柳小友要如何使用，作何选择，那是小友自己的事。”
他说完，对柳谨行了一礼，不再停留，推开院门离去。
云清子还在院外等候，见玉衡子出来，两人低声交谈几句，便一同离开了。
院门重新关上。
石亭内，师徒四人面面相觑。
“师尊，这……”马老三欲言又止。
柳谨拿起石盒中的造化玉碟碎片，放在掌心细细端详。
“师尊，您打算怎么办？”石娃轻声问。
柳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眼睛，将神念探入碎片之中。
这一次，他感应到的不是天帝残念，而是碎片本身蕴含的一丝古老的法则波动——那是属于“造化”的法则，是开天辟地之初，盘古大神用来创造万物的力量。
虽然只有一丝，却让柳谨体内的混沌真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悸动。
他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看来明日宴席，得好好跟神王谈一谈了。”柳谨将玉碟碎片小心收好，“不过在这之前……”
他看向桌上云清子刚才顺便送来的一盘点心——晶莹剔透的“琉璃糕”，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得先填饱肚子。”柳谨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讨价还价嘛。”
熊猛闻言，立刻凑过来：“师尊说得对！弟子给您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