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日，午后。椭圆形办公室的空气里还残留着上周演讲的硝烟味，混合着春日阳光晒暖地毯的柔和气息。克里斯芒娜·希尔总统站在坚毅桌旁，正低头端详着一个粗糙的、手工制作的汽车模型——那是俄亥俄州一家即将转型生产电动车电池盒的小型冲压厂送来的礼物，由工人们用废弃零件拼成，喷上了星火蓝色的漆。
商务部长伊莎贝拉·卡森脚步生风地走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她穿着一身剪裁锐利、毫不妥协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灼灼有神的眼睛。她手里紧握着一个厚重的文件夹，里面装满了应对财政改革可能引发的市场动荡、产业补贴调整以及反垄断诉讼的最新预案。她以为这次紧急召见，是为了商讨如何应对国会和华尔街对林博士那颗“财政核弹”的反扑。
“总统女士，您找我？”伊莎贝拉的声音清脆利落，“反垄断小组对亚马逊物流业务的初步分析已经出来了，比我们预想的更触目惊心。还有，‘锈带复兴基金’的第一批申请名单，我需要您尽快过目，中西部那几个州的议员已经在催了。”
克里斯没有立刻回应。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粗糙的汽车模型放在桌上，仿佛那是一件珍贵的瓷器。然后她抬起头，对伊莎贝拉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奇异的、与当前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轻松。
“伊莎贝拉，先放松点。暂时把亚马逊和铁锈带放一放。”克里斯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尝尝这个，真奈从利雅得带回来的椰枣，甜得有点不真实。”
伊莎贝拉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坐下，但没有去碰那碟精致的椰枣。她的身体依旧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猎豹。“总统女士，如果不是财政改革和国内产业议程，那……？”
克里斯绕过桌子，靠在桌沿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阳光勾勒出她年轻的轮廓，但她的眼神却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我想和你谈谈华夏。”克里斯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伊莎贝拉彻底怔住了。华夏？在这个当口？林博士的财富税方案正搅得全国天翻地覆，国会山濒临内战，这个时候突然跳转到地缘政治？
“华夏？”伊莎贝拉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贸易代表办公室的月度简报我看了。关税争端还在僵持，半导体出口管制清单需要更新，还有……”她下意识地就要进入汇报模式。
克里斯打断了她：“我想结束它。”
“结束什么？”伊莎贝拉一时没反应过来。
“贸易战。”克里斯清晰地说道，“那场从上上届政府开始，打打停停，拖了快七年的贸易战。我想结束它。”
短暂的沉默。
伊莎贝拉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条指令和她预设的所有议程对接，却发现完全对不上。她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总统女士，请原谅我的直接，但为什么是现在？我们所有的政治资本和国内议程焦点都在财政改革上。此刻开启另一个极端复杂、充满政治风险的国际谈判，国会不会支持，国内产业界也会困惑。这看起来……像是战略分散。”她用了mIt课上学的词。
克里斯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她走到咖啡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水，却没有喝。
“伊莎贝拉，林博士的方案，你觉得最终通过的概率有多大？百分之五十？四十？”
伊莎贝拉沉默了片刻，诚实地回答：“即使有您的演讲和民意推动，在两院……挑战极大。约翰逊和麦康奈尔会动用一切程序手段阻挠。最终版本很可能大打折扣。”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财政改革推进不顺，或者效果需要时间显现，‘星火革命’在国内的经济叙事是什么？”克里斯看着她，“只剩下‘我们向富人征税很艰难’这个故事吗？我们需要一个更清晰、更立竿见影的经济胜利。一个能让中西部工厂重新开工，让港口重新繁忙，让消费者看到物价切实变化的故事。”
她走回伊莎贝拉面前：“结束贸易战，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它能降低输入性通胀，稳定供应链，给企业和农场主带来他们渴望已久的确定性和市场准入。这是能直接惠及摇摆州选民的实惠。”
“但代价呢？”伊莎贝拉立刻反驳，她的思维模式永远是权衡利弊，“这意味着我们要在知识产权、强制技术转让、国家补贴这些核心问题上做出妥协？这等于放弃了我们过去七年试图用来改变华夏经济行为的最大杠杆，这会被强硬派解读为投降。”
“谁说一定要妥协？”克里斯反问道，“伊莎贝拉，你小时候在服装厂帮工的时候，是怎么处理那些最难缠的工头和不合理的订单的？”
这个问题如此突兀和个人化，让伊莎贝拉瞬间僵住。那段在血汗工厂度过的灰暗岁月，是她奋力爬出并试图用毕生政策去抹平的过去，极少被当面提起。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生硬：“……找到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者他们最怕的东西，然后谈一个我能活下去的条件。总统女士，这和国家贸易政策是两回事。”
“不，这是一回事。”克里斯的声音变得坚定，“杠杆的价值在于使用，而不是持有。一直举着，肌肉会酸，别人会习惯，它的威慑力就会下降。现在，因为利雅得的和平进程，因为我们在邬国问题上的新互动模式，北京有了新的考虑，也或许有了新的需求。而我们需要一个经济上的提振。这就是时机。”
她拿起伊莎贝拉带来的那个文件，轻轻放在一边：“你的‘锈带复兴基金’很棒，但那是长期投资。禁止算法垄断很必要，但那是防止作恶。这些都很重要，伊莎贝拉，是你使命的核心。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立刻创造就业、降低物价、并向世界证明‘星火革命’能同时处理好国内改革和对外关系的标志性成就。”
克里斯的目光落在伊莎贝拉那双手上：“我不需要一个传统的贸易谈判代表。我需要一个真正理解‘供应链’每一个环节意味着什么——从华夏工厂的女工，到美国港口的卡车司机，再到堪萨斯州的农场主和俄亥俄州的装配线——的人，去谈判。我需要一个不信奉自由市场教条、也不屈服于恐吓的实用主义者。我需要一个知道如何用最聪明的办法，为美国争取到最好条件的人。”
她直视着伊莎贝拉的眼睛：“我认为你就是这个人。由你牵头，组建一个跨部门小组，给我一份路线图。尽快达成一个初步框架协议，实质性降低关税，解决部分关键行业的市场准入，建立新的、更公平的争端解决机制。”
伊莎贝拉又沉默了，她在飞速重组信息。克里斯的逻辑无懈可击，甚至堪称精妙。将贸易战结束作为国内改革的补充和后备方案，利用地缘政治微妙时刻出手。这确实像克里斯的风格——看似跳跃，实则深思熟虑，且极具前瞻性。
她想起工厂里那股混合着布料粉尘和汗水的气味，想起母亲因为长期重复劳作而变形的手指。然后想起实验室里冰冷的服务器，以及她设计那个优化算法时，所想的就是如何让资源分配更高效、更公平。
结束一场徒劳消耗的贸易战，或许正是另一种形式的“优化”。这不再是她预设的战场，但似乎……是一个更广阔、也可能更具影响力的战场。
“我需要全面接触过去七年的所有谈判纪要和相关情报评估。”伊莎贝拉终于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高效，“我需要授权，直接与林博士和真奈国务卿协调，经济和安全政策必须无缝对接。而且，总统女士，我必须警告您，即使我们谈成了，国会那一关……”
“国会那边，我来处理。”克里斯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的任务，是给我带来一份我能拿去给美国人民看的协议。一份能让工厂重新响起来、让物价降下来的协议。能做到吗，部长女士？”
伊莎贝拉·卡森深吸一口气，将那装着财政改革预案的文件收起，然后站起身。她眼中闪烁着一种被挑战点燃的光芒，混合着街头的生存智慧和名校的精英自信。
“既然您想要的是供应链优化，总统女士，”她嘴角勾起一个笑容，“那您确实找对人了，我回去准备路线图。”
她转身离开，步伐依旧生风，但目标已然改变。椭圆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克里斯拿起桌上那个粗糙的汽车模型，轻轻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