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山的目光扫过她们,最后落在刚从门口走上来的周长安身上。
这位医生眼下的乌青更重了,但眼神深处却燃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
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加密的银色数据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是乔波在离开前,应余山之请,特意为他整理的部分非核心遗传学基础理论和基因编辑工具原理——波司登文明关于生命密码的全部知识。
“老周,”余山叫住他,“看得如何?”
周长安脚步一顿,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扬了扬手中的数据盘:“看天书。但……总算是看到了方向。”
他声音沙哑,带着熬夜后的干涩,“有些想法,关于定向修复特定遗传缺陷的……需要大量的计算验证,咱们这里......”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角落里安静伫立、运算能力深不可测的纪元机器人。
余山了然地点点头,对纪元吩咐道:“纪元,有时间协助周医生进行数据模拟运算,优先级调至次级。”
“指令确认,余山先生。”纪元平滑地转向周长安。
“周医生,请授权访问您的加密数据盘,我将为您建立专用计算沙盒环境。”
周长安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感激,连声道谢,立刻引着纪元走向他在地下室临时辟出的简易工作间。
那扇门关上时,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也仿佛隔绝了现世的时空,门内是关于另一个世界、另一条生命轨迹的艰难跋涉。
淋过雨的周长安,此时近乎偏执的想要为他的世界中与他有相似经历的人撑起一片伞。
这一点,让余山很尊敬,也让余山微微替周长安松了一口气。
在经历过周长安的梦境后,余山经常会想,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还能否有周长安的勇气这样活下去。
现在,也总算有了一些锚点,让周长安就像落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木一样,支持着他活下去。
绾绾好奇地踮起脚尖,试图从门缝里窥探地下室里的动静,蓝蓝则蹲在一旁,小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小雨停下手中的拖把,轻声问余山:“老板,周哥怎么看起来总是闷闷不乐的?。”
余山抿了口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慰藉,他摇了摇头“老周是个苦命人,具体的原因我就不说了,总之他现在找到了点事儿做,我倒是觉得挺好的。”
听余山这么说,绾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女人的天性,让她对这些八卦格外的感兴趣。
林小雨和芝芝也都放下了手头的事儿,直勾勾的看着余山,甚至就连妃萱,也是如此,一旁的蓝蓝也竖起了耳朵。
余山看着他们这一双双好奇的眼神,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说的话,只怕要被缠一天了。
余山端着茶,几人坐在了他的身边,听着他娓娓道来。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都眼眶红红的,就连不轻易暴露感情的蓝蓝,也红着眼睛,一旁的芝芝,更是哭得梨花带雨。
她们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老实沉稳的周大哥,竟然有这样悲惨的经历。
“姐夫,原本我以为你就是最惨的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比你更惨的人。”芝芝红着眼睛说道。
这话一出,让余山满头黑线。
“这两个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好吗?”余山气急败坏的说道。
话音刚落,店门却被推开,进来的一对夫妻让余山微微一震。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忘川的父母,也就是芝芝的爸妈,此刻正不好意思的带着几分拘谨的看着余山。
余山眉头轻轻一挑,站起身来迎上去道:“您二老怎么来了?”
沈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一旁的沈母,迟疑了片刻才说道。
“正好来这边办点儿事儿,想着你们都在这边,就过来看看。”
沈芝芝也站起身来,迟疑了片刻后,走到二老的身前,低声喊了一声爸妈,表情中似乎带着几分心虚。
然而这一次,沈父和沈母却并没有多注意沈芝芝,而是将目光看向了余山。
“小余,你最近还好吧?我听忘川说,你之前得过癌症?”沈母抿了抿嘴问道。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余山,其中沈芝芝更是瞪大了眼睛,她居然都不知道这件事。
余山让两位老人坐了下来,表情并不见有多么大的变化,给两人倒了杯茶水后,才说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已经好了。”
沈父和沈母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惭愧,沈父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出声,只把目光落在面前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水上。
沈母搓着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我们也是刚听忘川提了一嘴,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以前对你……唉,是我们糊涂……”
余山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伯母,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况我现在好好的,无病无灾。您二老不必为此挂怀。”
“可……”沈母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父在桌下轻轻按住了手。
沈父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余山,那里面混杂着迟来的歉疚、尴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小余……你……真的没事了?忘川那小子说得不清不楚,我们这心……”
“真没事了。”余山打断他,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温和的笑意,“一点小病,早过去了。您二老放心。”
他刻意将“小病”二字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场无关紧要的风寒。
沈芝芝这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她猛地扑到余山身边,声音都变了调:“姐夫!你什么时候得病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现在真的好了吗?要不要再去检查?”
她连珠炮似的问题砸下来,眼眶瞬间又红了,比刚才听周长安故事时更甚。
“芝芝,别大惊小怪。”余山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都说了是过去的事。你看我现在,能吃能睡,精神好得很。”
绾绾、蓝蓝、林小雨等人也围拢过来,虽然没像芝芝那样激动,但关切的目光都牢牢锁在余山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担忧和疑惑。
她们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甚至能与外星人谈笑风生的“房东大人”,原来也曾独自走过生死边缘。
沈父沈母看着女儿和其他人毫不掩饰的关心,再看看余山那平静得过分的面容,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吸足了水的海绵,变得更加沉重。
他们张了张嘴,却觉得任何道歉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余山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就越衬出他们当初的凉薄。
一时间,小小的客厅里只剩下茶水的热气无声升腾,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混杂着愧疚、惊讶、关切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