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越想越觉得蹊跷,竟也渐渐相信了林如海非同凡人、有神明护佑的说法。
原本有人,还想趁林家势弱再踩上一脚,此刻这种想法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再不敢对林家生出半分妄念。
林如海的身后之名,竟因此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威严的光环,无形中为林家免去了许多潜在的灾祸。
贾瑛带来的人手,与林府的扶灵队伍,再加上林如海的灵柩,一行共包下了五条大小不一的船只。
最大的船居中,用以安置灵柩与林家直系亲属,其余船只则分别载着护卫、仆役以及一应物资。
船队沿着京杭大运河向南迤逦而行,恰逢春末时节,东风和暖,竟是难得的一路顺风顺水。
白帆高张,船行甚速,不过四日光景,船队便已抵达了姑苏。
船至码头,早有林家在姑苏的族人旧仆闻讯前来迎候。
一番沉重的交接与搬抬后,队伍簇拥着灵柩,缓缓向城郊的林家祖宅行去。
林家乃是姑苏望族,诗礼传家已历数代。其祖宅坐落于姑苏城南,临近一个大湖,占地面积甚广,远非扬州那处官邸可比。
只见高耸的白墙绵延开来,乌漆大门庄重威严,门楣上悬挂的御赐匾额虽蒙上了白布,仍显露出不凡的气派。
踏入府内,但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斗拱,尽显江南建筑的精致风雅。
林如海作为林氏前任族长,身份尊崇,其灵柩被郑重移入祖宅的祠堂后,族人立刻重新搭设了规模更大的灵堂,以供族亲故旧持续吊唁。
白烛高烧,香烟缭绕。几位须发皆白的林氏族老们聚在灵堂前,一起商议林如海的下葬时间。
那年龄最长的林殊拄着拐杖,颤声道:“如海侄儿乃我林氏一族之荣光,官声显赫,名动天下。他的丧仪,决不可轻忽草率。
依古礼,至少需停灵百日,择取黄道吉日,方能风光大葬,方显我林家之哀荣,也让我等族人有足够时日尽孝。”
另有一个山羊胡的族老林望,眯起眼道:“现在坊间都在传言,如海兄乃天上神仙下凡。依我看,至少要停灵一年,供四方百姓日日瞻仰叩拜。”
站在一旁的林青玉,其实是贾瑛所扮。他冷眼旁观,心中早已不耐。
这群老家伙,平日也没个事情,敢情是想天天来林妹妹家吃白食呀。
听说,有些没儿子的人家,能被家族中人吃光分净。
贾瑛心中冷笑:“现如今有我在,岂能让他们得逞,在此拖延时日,让林妹妹不得安生。”
当下,他踏前一步,面容肃穆,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族老,郑重说道:“各位族老的好意,青玉与妹妹心领。但关于先父下葬之时日,恐不能依常理而行。”
他微微一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缓缓问道:“诸位可知,先父当年将我送至何处抚养?”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自问自答,掷地有声:“便是云隐山!”
他目光灼灼:“山中有一位世外高人,名唤云秘先生,便是我的授业恩师。”
一面说着,贾瑛一面心中暗道:云秘是我,林青玉也是我,自己教自己,这话倒也不算骗人。
族老中一位见识较广的老者闻言,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拐杖顿了顿地,颤巍巍道:
“云隐山……云隐宗?老夫曾听先辈提起过,传言此宗门人踪迹飘渺,其卜算推演之术,尤为神妙,能窥天机……”
贾瑛心中暗笑,什么神妙,重要的事一件也算不出。
但他面上却愈发凝重,顺着老者的话道:“叔公所言极是。青玉不才,正是云隐宗人。随恩师身边,也略学得几分皮毛。”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神秘:“各位可知,为何先父在扬州停灵仅仅十日,便会生出那许多异事?”
众人被他问得一怔,随即回想起来:确实,在林如海停灵期间,扬州盐商家主接连暴毙,城中夜夜都能听到喊杀声,江湖人物频频现身……
桩桩件件,确实极不寻常,绝非普通丧事所有。
灵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贾瑛见众人神色惊疑,知道话语已起作用,便趁热打铁,抬手指了指窗外的天空,作高深莫测状:
“我近日夜观天象,见星宿移位,煞气南冲,正应我林家祖茔方位。先父魂魄不安,久留恐生大变!
若三日内不及早入土为安,非但不能福泽后代,反而会冲克家族气运,引来无穷祸患!”
林殊捻着胡须,眉头紧锁:“青玉,你孝心可嘉,担忧家族安危,我等明白。但礼不可废!
如海乃我林氏支柱,名动天下。若停灵不足旬日便匆匆下葬,岂不惹人笑话?又如何向四方前来吊唁的亲友交代?”
这番话立足于宗族体面,得到了不少族老的附和。
贾瑛面露悲戚,向林殊深深一揖:“叔公所言极是,青玉岂敢不知礼数?若在太平时节,我恨不得守孝三年,以全人子之心。”
他直起身,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然,诸位可知,先父在扬州任上,推行新盐政,触及了多少人的根本之利?
在扬州时便已险象环生,若非有高人暗中护持,我兄妹还不知能否安然扶灵归乡!
如今,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我林家!拖延百日,无异于将家族置于炭火之上!是虚礼体面重要,还是阖族安危重要?”
林望摸摸山羊胡,将信将疑地问道:
“青玉,你所说天象煞气、冲克家族之事,关系重大。卜算之道,玄之又玄,万一……万一有所偏差,岂非铸成大错?是否再请几位高僧道长共同参详一番?”
贾瑛目光却骤然变得深邃,轻轻叹了口气:“叔公的谨慎,青玉理解。云隐宗之术,玄奥非常,岂是世俗僧道所能所能知的?”
他忽然抬手指向棺椁方向:“诸位可曾感觉到,自灵柩入祠,这堂中便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寒意?先父一生刚正,魂魄亦带凛然之气,如今煞气南冲,两相感应,故而如此。”
此时,并没有一丝风。但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灵堂上那几排正静静燃烧的素烛,火苗同时晃动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