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罕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针,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仔细扫描着。
突然,他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在之前震撼弹袭击和随后的混乱中,同样狼狈不堪地逃出矿洞的索罗门!那个家伙此刻正蜷缩在一个距离他们大约十几米远、看起来像是由雨水冲刷形成的小土坑里。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双眼因为强光刺激而布满了血丝,通红得像兔子眼,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混合着尘土和刚才被岩罕子弹擦伤脸颊渗出的血迹,糊成了一团。
他的一只耳朵似乎也在高频噪音中受了损伤,时不时地会下意识地抽搐一下,动作明显带着因为平衡感受损而产生的迟钝感。
但即便如此,他手里依旧如同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握着那把他视若珍宝的银色伯莱塔手枪。
同时,那双充满了怨毒、恐惧以及一丝狡黠的血红眼睛,正像毒蛇一样,穿过岩石间的缝隙,死死地盯住岩罕他们藏身的方向。
不过,在远处狙击手那无差别死亡威胁下,他显然也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只是像一只受惊的土拨鼠,死死地龟缩在那个浅坑里。
局势,因此而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妙而危险的、脆弱的平衡。
高处的狙击手,用他致命的枪法压制着岩罕他们,让他们无法轻易移动或突围。
但反过来,这种压制也间接“保护”了岩罕他们,让近在咫尺、同样持有武器的索罗门,因为忌惮狙击手的子弹(无论是误伤还是灭口)而不敢轻易靠近或者开枪袭击。
而岩罕他们被困在原地,无法有效行动,索罗门也同样无法轻易逃脱或者达成他抓捕陈教授、夺取资料的目标。三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谁也不敢先动、谁动谁就可能先死的僵持状态。
“夜枭。”岩罕通过依旧保持畅通的微型耳机,呼叫着躲在另一块岩石后面的副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确保不会因为声音暴露位置。
“报告你们那边观察到的情况,能否进一步精确锁定狙击手的具体隐藏点位?评估一下,从我们侧翼,有没有可能利用地形迂回接近那片高地的可能性?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
耳机里,传来了夜枭带着沉重得仿佛要凝滞的呼吸声、以及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的悲痛和愤怒的声音:“头儿,山猫……他……牺牲了。确认了,没有生命体征。”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强行平复翻涌的情绪,“狙击手的位置,目前只能大致锁定在十点钟方向,偏下大约十五度角,那片有明显阴影的、突出的岩石区域附近。
但具体隐藏在哪个石缝或者伪装网下面,无法确认。对方非常狡猾,心理素质极佳,打完那一枪之后,就彻底没了任何动静,连一点镜片反光或者衣角移动的痕迹都捕捉不到。”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迂回……正面强攻,超过四百米的开阔地,没有任何掩护,完全是自杀行为。从侧面绕行……
我观察了一下地形,需要先向北移动至少一公里,进入更茂密的林地,然后再折返向上攀爬,这需要大量时间,而且无法保证中途不会被对方观察到。最重要的是……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时间,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和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粘稠的沥青里艰难跋涉,充满了煎熬和不确定性。
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山谷里的每一块岩石,散发出灼人的热气,地面的空气因为高温而微微扭曲晃动。
这股热浪,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味、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被阳光蒸腾起的尘土味道,形成了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欲作呕的复杂气味,无情地折磨着每个人的嗅觉和神经。
刘玉紧紧地将后背贴在冰冷而粗糙的岩石上,仿佛能从这坚硬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她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地抓着身下的地面而指节泛白,甚至能感觉到一些小石子的棱角硌入手掌的疼痛。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如同失控的马达般,“咚咚咚”地狂跳着,那声音大得仿佛就在耳边擂鼓。
她看着不远处那滩刺目的鲜血和战友静止不动的身体,看着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的陈教授。
看着眉头紧锁、眼神如同万年寒冰的岩罕,以及焦躁得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猛兽般的张建国,一股巨大的无力和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但她用力地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地质学家,她的专业就是观察,观察岩石,观察地貌,观察自然界最细微的异常。
“冷静,刘玉,冷静下来,观察,你必须做点什么……”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着。
她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脸颊小心翼翼地贴在岩石冰凉的侧面,借助岩石边缘一道天然形成的、狭窄的缝隙,眯起眼睛,开始极其专注地、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着对面那片被阳光照得有些晃眼的高地。
她的目光不再是军人的那种寻找人工痕迹的锐利,而是带着地质学家特有的、对自然形态和细节的敏感。
缓缓扫过那些岩石因为风化而形成的独特纹理、那些在石缝间顽强生长的、低矮灌木的分布规律、以及不同角度岩石表面反射光线的细微差异……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十点钟方向偏右一点点,一块颜色比其他岩石略深、顶部形状非常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老鹰嘴巴的巨岩下方。
就在那块鹰嘴岩下方,大约往下两米左右,有一小片大约脸盆大小的区域,那里的空气,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因为高温而产生的自然热浪蒸腾的扭曲和晃动!
那晃动非常非常细微,就像是隔着蜡烛火焰看东西时,火焰上方那一小片模糊扭曲的区域,又像是水波纹在极小时空范围内的荡漾。
如果不是她长期在野外进行地质考察,练就了对于自然环境细节异乎常人的敏感度和观察力,几乎百分之百会将其忽略,认为是阳光照射产生的普通光学现象。
“岩队长。”刘玉的声音因为紧张和不确定而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但她努力控制着,尽可能清晰、准确地表述自己的发现,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比划着方向。
“对面,十点钟方向,稍微再往右偏一点点,对,就是那块顶部很尖、像老鹰嘴巴的深色大石头,你看到了吗?就在它下面,大概……大概往下两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小片,大概这么大,”
她用双手比划了一个脸盆大小的范围,“那里的空气,好像有点不对劲,在非常轻微地、规律性地晃动,和周围其他地方的热浪扭曲感觉不一样……很轻微,但我感觉……那不是自然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