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以为这个注定难眠的夜晚,这跨越洲际的、情感层面的小小波澜即将告一段落。
他几乎已经下定决心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强制切断与过去世界的所有实时连接,以换取几个小时的喘息和睡眠时。
那只握在掌心、尚未来得及放下的手机,竟然第三次、以一种更加急促、更加不容置疑的姿态,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社交软件那相对温和的提示音,而是手机系统自带的、尖锐刺耳的、直接电话呼叫的铃声!
这铃声在万籁俱寂的非洲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响亮,甚至带着一种蛮横的、穿透一切的霸道意味,狠狠撞击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罗小飞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一种混合着惊愕与强烈不祥的预感瞬间掠过心头,让他的脊背都泛起一丝凉意。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再次拿起手机,屏幕上闪烁跳动的那个名字,让他的呼吸几乎在瞬间彻底停滞,血液仿佛也凝固了——黄!雅!琪!
怎么会是她?在这个时间点?在北京,现在应该是凌晨三四点钟了吧?正是常人睡得最沉最熟的时刻。
她怎么会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突然打电话过来?一股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条件反射般的紧张、深入骨髓的畏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被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好奇与探究欲的情绪。
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猛地攫住了他,让他握着手机的手心瞬间沁出了一层冰凉的冷汗。
他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在寂静的胸腔里,“咚咚!咚咚!”地、如同战场上急促的战鼓般,沉重而狂野地擂动着,那声音响得几乎要震破他自己的耳膜。
犹豫,前所未有的犹豫和挣扎。他几乎是想本能地、立刻按掉这个电话,仿佛那不是一个通讯工具,而是一枚已经被拉响了引信、滋滋冒着白烟、即将把他炸得粉身碎骨的手雷,或者是一个会彻底引爆他内心某个脆弱而敏感堤坝的恐怖开关。
但最终,一种更深层次的、或许是源于白天被王大使委以重任而悄然点燃的、蛰伏已久的斗志,或许是源于对那个永远像谜一样、言辞锋利如刀、行事难以捉摸的女人本身的一种无法抑制的复杂探究欲。
促使他狠狠地一咬后槽牙,仿佛要将所有的怯懦都嚼碎一般,用微微颤抖的拇指,用力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听键,然后将手机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贴到了自己滚烫的耳廓上。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任何一个代表问候或疑问的音节,听筒里就抢先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带着某种奇异磁性共振和毫不掩饰调侃意味的、仿佛贴着耳朵响起的轻笑。
“呵呵……”
这笑声,慵懒,沙哑,仿佛带着实体般的温度和重量,穿透了上万公里虚无的太空和冰冷的海底光缆,无比清晰地、分毫不差地钻入他的耳膜。
像一根轻柔的羽毛,搔刮着他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紧接着,一个他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冷静中透着一丝慵懒和玩味的女声响起,语气里充满了毫不客气的、近乎残忍的揶揄和审视:
“怎么着,罗大武官?隔着半个地球,信号延迟都好几秒了,我还以为你吓得不敢接我电话了呢?”
她的声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猫儿在享用猎物前、慢条斯理玩弄般的戏谑与笃定,“是不是上次在首都机场,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到现在还没粘起来?
现在隔着这么远的电话线,光听到我的声音,都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左右开弓扇了十几个大耳刮子,无地自容啊?”
---
黄雅琪这开门见山、毫不留情的一番话,如同一把被精准投掷而出、带着冰冷倒刺和灼热嘲讽的飞刀。
隔着上万公里的虚空,稳、狠、准地扎进了罗小飞的耳膜,瞬间引爆了他脑海中关于机场那次堪称精神凌迟的最后通话的全部记忆碎片。“懦夫!”“孬种!”
“没卵蛋的窝囊废!”“逃兵!”……那些尖锐刻薄到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心理防线的词语,伴随着她此刻透过电流传来的、比当面斥责更添了几分慵懒却更具穿透力和持久伤害性的嘲讽。
再次在他封闭的颅腔内轰鸣、回荡、反复碾压。他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温度迅速攀升,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
一种混合着被赤裸裸揭穿的羞耻、无力反驳的恼怒、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试图否认的、被一语中的说中心事的极端狼狈感。
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涌动,让他握着那只轻薄智能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死死收紧,坚硬的金属边框硌得他指节生疼,泛出缺乏血色的苍白。
他张了张嘴,干燥的嘴唇黏连在一起,分开时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撕扯感。
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被烈日曝晒过的、粗糙扎人的砂纸,每一次吞咽动作都伴随着清晰的摩擦痛感,他想反驳,想为自己那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漏洞百出的“外派”决定辩护几句,哪怕只是苍白无力的几句。
但他悲哀地发现,任何语言、任何借口,在此刻电话那头那个女人强大的、先声夺人的、仿佛能洞悉人心一切幽暗角落的气场面前,都显得如此幼稚、可笑,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不留痕迹。
他只能从喉咙深处,极其艰难地、带着仿佛破风箱拉扯般的嘶哑杂音,勉强挤出一声沉闷的、充满了防御和戒备意味的回应:“……黄副总队。”
这个称呼,在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试图拉远距离、寻求官方身份庇护的无助挣扎。
“哟——?” 黄雅琪的声音里那抹笑意似乎更浓了些,尾音刻意拖得更长,带着一种捕捉到猎物细微反应的玩味,但那笑意底下,是永冻层般坚硬寒冷的冷静和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洞察。
“还知道叫我一声副总队,看来脑子还没被非洲的大太阳完全晒糊涂,基本的记忆功能尚在,值得表扬。”
她的话总是这样,看似随意的调侃,却总能像最精密的手术刀,精准地剥离所有伪装,直戳最敏感、最不堪的部位。
“怎么样啊,我们光荣的罗武官?非洲那片神奇土地上的太阳,够不够热情?是不是比在北京那些乌烟瘴气、需要时刻戴着面具勾心斗角的雾霾天里熬日子,要舒坦自在多了?
至少,不用再面对那些让你左右为难、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麻烦’了,是吧?” 她特意在“麻烦”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其中的暗示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