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那舒缓的钢琴曲,在此刻罗小飞的耳中,却仿佛变成了催命的符咒,每一个音符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带来一阵阵清晰的心悸。
他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床上那不断闪烁、发出声响的源头,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接,还是不接?
他知道,这通电话无法逃避。李慕媤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或者无的放矢的人。
中午在“静心斋”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以及他最后那近乎失态的反应,必然已经在她心中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通电话,很可能就是来寻求一个答案,或者……进行一场最后的确认。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尤其是在李慕媤面前。罗小飞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走到床边,伸出那只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按下了接听键,然后将手机缓缓贴到耳边。
“慕媤。”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调整过的、试图显得平静的沙哑。
“小飞。”电话那头,传来了李慕媤熟悉的声音。
她的语调依旧平稳,清晰,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不知为何,罗小飞却隐约感觉到。
那平静之下,似乎比中午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冷静。“在忙吗?”
“刚……刚开完研讨会,回到房间。”罗小飞老实地回答,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着,仿佛要挣脱束缚。
“嗯。”李慕媤轻轻应了一声,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寂静让罗小飞感到一阵难熬的压力。
然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直接,“中午的事情,我想,我们需要再沟通一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罗小飞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
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属于“工作需要”的紧迫感和无奈:“慕媤,我……我正想给你打电话说这个事。情况……有了一些变化。”
“变化?”李慕媤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疑问。
“是的。”罗小飞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或者说,演绎老旅长为他准备好的“剧本”。
语气尽量显得凝重而客观,“刚刚接到部里,不,是外交部那边的紧急通知。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外派任务,地点在非洲某国,大使馆武官的位置出了空缺,那边情况比较复杂,急需有实战经验的人员补充。
部里……经过综合考虑,决定派我过去。”
他顿了顿,仿佛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给电话那头的李慕媤留出反应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说道:“任务很紧急,要求一星期后就必须出发。任期……是两年。”
“非洲?武官?一星期后出发?两年?”李慕媤在电话那头,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关键信息。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明显察觉到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停顿。“这么突然?之前……完全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是,非常突然。”罗小飞硬着头皮,继续沿着“剧本”往下说,语气带着一种身不由己的沉重。
“据说是外交部那边直接协调,特事特办。命令下来,必须服从。所以……
慕媤,关于春节我父母来京,还有……我们之间的事情,恐怕……只能暂时搁置了。我……我很抱歉。”
他说完最后那句“我很抱歉”,感觉自己的脸颊因为羞愧而一阵发烫。这句道歉,是真心的,却也是无比苍白的。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这沉默,比中午在“静心斋”时的那次,要更加漫长,更加深沉,也更加……令人不安。
罗小飞甚至能透过电波,感受到那股从电话另一端弥漫过来的、冰冷的、带着巨大失望和重新审视的静默。
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李慕媤的反应。是质疑?是愤怒?还是……冷静的接受?
良久,李慕媤的声音才再次传来,那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比刚才降低了几度,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冰冷的平静:“我明白了。‘工作需要’,是吧?”
她特意加重了“工作需要”这四个字的读音,那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是一根极其精准的针,轻轻点破了罗小飞那并不高明的伪装,让他瞬间感到一阵心虚和气短。
“是……是的。”罗小飞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嗯。”李慕媤又是简短的一个字回应,然后,她似乎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那种医生特有的、客观而理性的冷静。
“既然是组织的决定,那自然要以工作为重。个人的事情,确实应该放在后面。
你……去那边,自己多注意安全。非洲那边环境复杂,疾病也多,提前做好防护。”
她的反应,如此冷静,如此“通情达理”,完全符合她一贯的风格,没有吵闹,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澜都听不出来。
然而,正是这种过分的冷静和理性,却让罗小飞感到一种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加深刻的、令人窒息的失望和距离感。
他知道,有些东西,在他做出这个“外派”决定,并用“工作需要”这个借口来搪塞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地、无法挽回地改变了。
“我会的……谢谢你,慕媤。”罗小飞干涩地说道,感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不用谢。”李慕媤的语气依旧平淡,“那就这样吧。不打扰你准备行程了。再见。”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给他任何再解释或者挽回的机会。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急促的忙音,罗小飞缓缓放下手臂,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床铺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颓然地向后倒在床上,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也能掩盖住内心那汹涌而来的、混合着巨大愧疚、如释重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悲凉。
第一个“告别”,以这样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方式,完成了。
而他知道,剩下的两个,只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