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听错。罗小飞,我说,我喜欢上你了。”
黄雅琪那平静得如同宣读一份客观调查报告般的声音,每一个字。
都像是一柄无形的、包裹着绝对零度寒冰的重锤,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砸在罗小飞那已经彻底停摆的意识核心上。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在这句话的反复冲击下。
一寸寸地碎裂、冻结,然后化为齑粉,被这初秋夜晚的冷风一吹,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喜欢……上我了?
黄雅琪副总队长?这位背景深不可测、能力卓绝。
气场强大到让岩罕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都腿肚子转筋、让他罗小飞始终怀着七分尊敬三分畏惧的上级领导?
这位在他认知里,应该如同雪山之巅的绝壁冰莲,只可远观,甚至连接近都是一种亵渎的存在?
这太荒谬了!这比他独自面对阿扎瓦那老狐狸的枪口时,感觉还要不真实!比他任何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时产生的幻觉,还要离奇!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抽气的声音,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挤不出来。
他的眼睛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瞪得滚圆,眼球上甚至因为长时间的僵直和忘记眨眼,而迅速布满了干涩的红血丝。
他就那样死死地盯着黄雅琪,仿佛想从她那平静无波的脸庞上,看出一丝一毫开玩笑、或者恶作剧的痕迹。
然而,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那张脸,在昏黄路灯与婆娑树影的交错映照下,轮廓清晰而冷静。
眼神清澈而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她平日里分析案情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认真。
她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如同“地球是圆的”那样不容辩驳的客观事实,完全没有寻常女子表白时应有的羞涩、忐忑、或者任何一丝情绪上的波动。
这种极致的冷静,与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足以掀起情感海啸的炽热内容。
形成了一种无比怪诞、无比强烈的反差,像冰与火毫无缓冲地撞击在一起,产生的不是交融,而是更加剧烈的、足以摧毁一切认知的爆炸!
时间,在罗小飞彻底石化的感官里,仿佛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他才像是被猛地呛到一样,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试图用这种生理上的刺激,来唤醒那已经死机的大脑和麻木的神经。
“咳咳……黄……黄副总队……”他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明显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您……您别开玩笑了!这个玩笑……一点……一点也不好笑!”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哀求般的语气,希望对方能立刻收回这句可怕的话。
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测试,一个误会,或者任何什么都行,只要不是真的!
黄雅琪看着他狼狈咳嗽、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得如同错觉。
她并没有上前替他拍背,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类似于关切的神情。
只是依旧站在原地,声音平稳地反问道:“你认为,我是一个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吗?”
这句话,像是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罗小飞的头顶径直浇下,让他瞬间透心凉,连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都被彻底浇灭。
是啊,黄雅琪……她怎么可能开玩笑?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她那种严谨到近乎刻板、直接到近乎冷酷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用“喜欢”这种事情来戏弄他?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巨大的困惑,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混乱的思绪。
他猛地直起腰,因为咳嗽而泛红的脸上,写满了巨大的茫然和不解。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为什么?!黄副总队!您……您怎么会……?
我们……我们才认识多久?而且……而且我一直是您的下属!我对您……只有尊敬!只有服从!我……”
他急切地想要剖白自己,想要划清界限,想要告诉对方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时间长短,与感情的深浅,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吗?”
黄雅琪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辩解,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他脸上,仿佛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至于上下级关系,那是在工作范畴内的界定。在个人情感领域,我认为它是无效的,也不应该成为障碍。”
她顿了顿,看着罗小飞那副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三观都被颠覆了的表情。
继续用她那特有的、冷静剖析般的语气说道:“我喜欢你,是基于对你个人能力、品质、以及在极端环境下所展现出的人格魅力的综合判断和认可。
这与你的职务,以及我们认识的时间,没有直接关联。这是一种……纯粹的,个人的,情感取向。”
纯粹的?个人的?情感取向?
罗小飞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完全无法理解黄雅琪这种仿佛在做项目评估报告般的“喜欢”!
这和他认知里的男女之情,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这太冰冷了!太理智了!太……可怕了!
“可是……可是李医生……” 慌乱之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出了李慕媤,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用来抵御这可怕冲击的救命稻草。
“我和慕媤……我们……” 他想说他们感情稳定,想说他们双方家长都已经默许,甚至昨晚刚刚“敲定”了春节会面……
但是,这些话卡在喉咙里,却像是一根根坚硬的鱼刺,扎得他生疼,让他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因为徐莎莎的存在,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始终横亘在他和李慕媤之间,也让他在面对任何关于“感情稳定”的表述时,都充满了心虚和愧疚。
“李慕媤医生,我知道。”黄雅琪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提到这个名字。
“所以,我才需要先确认,你对她的感情,是否如外界所看到的那般……坚定和唯一。”
她的话,再次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罗小飞试图用来伪装的外壳,直指他内心最混乱、最不堪的痛处。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他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对李慕媤的感情?说他还牵挂着远在毕节的徐莎莎?说他此刻内心乱得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
看着他骤然失语、脸色惨白的模样,黄雅琪那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的光芒。
她没有再继续逼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给他时间消化和思考。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
院子里的静谧,此刻却显得无比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良久,黄雅琪才再次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仿佛已经为他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路线:“我的态度,已经明确告知你了。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答复,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我们后续的正常工作和你在部里的发展前景。”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再次聚焦在罗小飞那双充满了混乱、震惊和不知所措的眼睛上。
语气清晰而坚定:“但是,我希望你能认真、慎重地考虑清楚。
在你处理好你现有的情感关系,并且,在你确认自己对李慕媤医生,或者……对其他任何人,不再抱有超越同事或朋友界限的感情之后,”
她向前微微倾了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她那带着雪松般清冷气息的吐息。
几乎要拂到罗小飞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地,砸进了他的耳膜: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
追求……你的机会?
罗小飞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最后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
他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再也无法承受这接二连三、一波强过一波的冲击,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靠在了身后那棵粗糙的老槐树树干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当场瘫软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依旧站得笔直、面容冷静、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指令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