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康越心惊得站了起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替别人说话，我才是你女儿？”
“她也是我女儿。”
“她？小忆？”
“她也是我的女儿。”康明望着天花板，艰难地重复着。
脑袋仿佛变成了深海，孙悟空的金箍棒不停地搅拌，搅得天翻地覆，搅得巨浪滔天。等大圣兴致索然地离去了，康越心的元神才归了位。她喃喃地说：“小忆也是你女儿，怎么可能，没搞错吧？”
“千真万确。”
康越心又想哭又想笑，刚才还感慨父母婚姻圆满，没想到爸爸出了轨，还给她生了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想到她替刘忆打抱不平，多次咒骂她从未谋面的父亲竟然是自己的亲爸爸！
可笑，真够可笑的！当然，最最可笑的是老爸要她把老公让给他的另一个女儿！
“爸！”康越心失声喊道，她仿佛不认识他了，他变得陌生、疏离又坚硬。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幸福家庭的背面居然如此不堪。
“对不起，女儿，我对不起你和妈妈，当年，我犯了错误，我……我不求原谅，我只是想……”
“你想补偿她？”
康明机械地点点头，“我……我欠她的太多了。”
震惊带来的无措情绪被驱散，智商重新占领高地的康越心恍然大悟，为何爸爸初次见到刘忆就对她有深刻印象，并在以后的接触中亲近她，想来她长得很像妈妈，让他一眼分辨得出她是失散多年的女儿。
“妈妈知道么？”
康明摇摇头，“我一直想跟你和妈妈坦白，可是，可是我说不出口。”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除了小忆。”
回家的路上，康越心没说一句话，上楼的时候，她开口了，“爸，我答应你，这件事别告诉妈妈，我怕她受不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面对真实，隐瞒或许是种善意。女儿长大了，理应为妈妈遮风挡雨。
康越心再次上门的时候，刘忆还在逗弄她的小乌龟。
康越心觉得她们一点都不像，长得不像，性格更是千差万别。她喜欢乌龟，她讨厌乌龟，她对家务琐事顶有耐心，她则讨厌得要死。她甘于平平淡淡，她则追求不凡。
如此迥异的两个人竟然是姐妹，她自居拿她当亲妹妹待，原来真的是亲妹妹！这算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脉指引？
也许她会接受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因为她是个大气的人，她愿意广结善缘，工作上混得开靠的就是这一点。可是现在……
“来赶我走的吗？一周时间还没到。”刘忆对着乌龟说，她不敢看康越心，她仅仅站在身边就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
“能听我说说话么？一直以来都是你说我听，现在换我说你听。”刘忆把乌龟放回房间，和康越心并排坐到沙发上。
“从哪儿开始说呢？按时间顺序从小时候开始吧。我了解你的童年，很幸福很快乐。爸爸妈妈的宠爱显而易见，关于你的登报的小文章有十几篇，你成长的点点滴滴都被记录着，他们愿意花心思给你布置一间怀旧房间，他们无条件支持你。”
“如果说父母爱女儿理所应当，那么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的爱就太拿得出手了。知道么，我也有外公外婆，也有舅舅。”
刘忆突然停下了，提起这些人，就像又回到了曾经差点淹死自己的河边，不得不在下水前做足够的心理建设。
康越心没有插嘴，她不需要烘托气氛。
“外婆从不喊我的名字，她叫我‘小东西’、‘小野种’、‘小杂种’、‘丑小鸭’、‘该死的’。她一点也不慈祥，更谈不上和蔼可亲，她嫌弃我这个累赘害妈妈嫁不了有钱人。她喜欢给我吃咸菜和苦瓜，说有营养，她让我趴在地上擦地板，说爱劳动的孩子最可爱。我听话照做，可她还是不满意，打我骂我是家常便饭。她要一直保持讨厌我的态度倒不是坏事，至少我不会怀抱希望，她阴晴不定，一会儿发怒一会儿乐呵，在你认为她要变成好人对她开始有期待的时候她就翻脸，在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时候，她就突然亲近起来，如此循环往复。”
“好难捉摸呀。”
外婆是比杀人放火更穷凶极恶的人，她不仅摧残她的身体，还要击垮她的精神。尽管早就看透这一点，刘忆还是难以释怀。
“外公喜欢下象棋，经常一个人对着棋盘思考，翻看各种棋谱，不过没什么用，他还老是输，输了就阴沉着脸不说话，赢了开心了就会帮我说几句好话，所以，大多时候他都指望不上。”
“我的舅舅是个该溜子，他经常不着家，回家除了吃饭就是睡大觉。当然，他发了两次善心，带我去了公园和游乐场。我以为他是好人，谁知道他是想把我卖掉，带我去玩就是为了让人家验货。很可惜，没眼缘，舅舅气恼，就把我丢在游乐场。”
“日子真的不好过，你知道支撑我的信念是什么吗？”刘忆不看康越心，她自问自答，“是爸爸，我相信爸爸很快就会回来，把我和妈妈接走，一家三口远走高飞，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终究，爸爸没等来，不过老天爷还算仁慈，我遇到了小彬哥，他关心我爱护我，他给黑暗中的我带来了光。可是，我视若珍宝的人你却毫不珍惜。”
不知不觉间刘忆已是泪流满面，康越心拿纸巾去擦，她偏过头，和往常一样，拿手掌胡乱一顿抹。她讨厌康越心帮她擦眼泪，讨厌她居高临下的施舍。
“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可怜我，幸福的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我只是想说，你根本不知道小彬哥对我有多重要。别人欺负我，他把我护在身后，别人不跟我玩，他让我当他的小尾巴。我生病了他照顾我，我不开心了他开解我。我到枫林镇，第一个接纳我的人就是小彬哥。总之，你不会明白的。”
刘忆说不下去了，言语无法表达她感情的万分之一，尤其是对康越心这种万事顺遂的人来说，根本不能理解雪中送炭的情谊。
康越心终于说话了，“我明白你爱小彬，我也知道你恨爸爸，恨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