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仁公主入京的日子定在了半月后。
礼部与鸿胪寺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安排迎接仪仗,准备馆驿,又要拟定觐见、册封的流程,务求在彰显天朝威仪的同时,也不失对这位“和平使者”的礼节。
在这片官方的忙碌之下,后宫也暗流涌动。
妃嫔们表面上维持着和睦,私下里却少不了议论。
“听说那戎狄女子,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性子野得很,怕是不懂什么规矩。”
“可不是嘛,一身羊膻味,陛下怎么会喜欢?”
“哼,不过是战败求和的玩意儿,陛下给她个名分安置着就是了,难道还真能跟我们比?”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宫墙角落间流转。
贵妃柳氏忙着打理她的“织造与妆奁司”,对此倒显得不甚在意,只吩咐底下人多准备些鲜艳的衣料和时兴首饰,以备不时之需。
德妃赵氏则更关心京郊大营的军械演练,对这和亲之事,只评价了四个字:
“安分便好。”
贺归轩将这一切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并不点破。
她乐得见这些妃嫔的注意力被分散,只要不闹出格,些许口舌之争,她懒得理会。
想想前些日子被他们围追堵截,那日子可过够了……
比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贺归轩更关注的,是西境使团入京后,与朝中哪些人接触,又会传递怎样的信息。
这日,她正听着潜影卫汇报西境使团入驻四方馆后的动向,福海进来禀报,说林相求见。
“宣。”
林宥霆步入殿内,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今日手中除了一份奏折,还多了一个小巧的锦盒。
“陛下,西境赔款第一批黄金十万两已押运至户部库房,这是入库文书,请陛下过目。”
他将奏折呈上。
贺归轩接过,粗略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嗯,后续交割,林相多费心。”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锦盒上,
“这是?”
林宥霆将锦盒轻轻放在御案上,打开。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几块颜色黝黑、质地奇特、散发着淡淡异味的石块,以及一小罐粘稠的黑色液体。
“陛下,此乃臣根据德妃娘娘发现的那份前朝手札,命人从不同地域搜集来的疑似‘猛火油’原液与伴生矿石样本。”
林宥霆解释道,
“经过初步测试,其中两种确比目前军中所用石脂水更易点燃,燃烧更烈。只是提炼之法,尚需时间摸索复原。”
贺归轩眼中闪过惊喜,拿起一块矿石仔细端详:
“好!此事进展比朕预想的要快!林相,你做得很好!”
这消息比西境的赔款更让她振奋。
“此乃臣分内之事。”
林宥霆语气平静,但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赏,唇角还是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另一件事:
“另外,西境使团昨日抵京后,除与鸿胪寺交接外,其副使曾私下拜访了……安远侯府。”
贺归轩抚摸矿石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眼神锐利起来:
“安远侯?”
那是先帝时期的一位老将,早年曾驻守过西境,后来因伤回京荣养,在军中旧部中颇有声望,但其人向来低调,不参与朝堂党派之争。
戎狄使团去拜访他?
“所为何事?”她问道。
“据探,只是叙旧,谈及些往年西境风物,并未涉及敏感朝政。”
林宥霆回道,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接触都值得留意。臣已加派人手,密切关注安远侯府及使团动向。”
贺归轩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你做得对。安远侯那边……朕会找个机会,亲自探探口风。”
她将矿石放回锦盒,盖好,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敲击着,
“这位萨仁公主还没到,西境的小动作倒是先开始了。”
林宥霆看着她微蹙的眉头,下意识地想伸手为她抚平,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只是声音放缓了些:
“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如今我大雍兵锋正盛,国库渐盈,又有新式火器之利,西境经此一败,数年内已无力掀起大的风浪。些许暗中联络,不过是败者不甘,试图寻找些许慰藉或突破口罢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皆是徒劳。”
他的话语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
贺归轩听着,心中的那点烦躁果然消散了不少。
她抬眼看他,灯下他眉眼清隽,目光坚定,仿佛只要有他在,任何风雨都能为她挡下。
“看来,朕这丞相,不仅是朕的肱骨,还是朕的定心丸。”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林宥霆微微躬身: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未尽之语,皆在目光交汇之中。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靠得极近。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环佩叮当声和女子的说笑声,由远及近,似乎是几位妃嫔结伴往这边来了。
林宥霆立刻后退一步,恢复了君臣之间应有的距离,脸上的柔和也迅速敛去,重新变得清冷恭谨。
贺归轩心中轻叹一声,也坐直了身体,脸上挂起了惯常的、带着几分疏离的慵懒神情。
果然,不过片刻,福海便进来通传,说是贤妃与几位嫔妃前来给陛下请安,还带了些新制的点心。
“让她们进来吧。”
贺归轩挥挥手,对林宥霆道,
“林相若无事,便先退下吧。”
“臣,告退。”
林宥霆躬身行礼,目不斜视地退出了御书房。
在与那几位花枝招展的妃嫔擦肩而过时,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去一丝。
贺归轩看着他被妃嫔们衣香鬓影淹没的背影,端起宫人新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热气。
有个人陪我一起,把这个世界慢慢打磨成我想要的样子,好像……也挺有意思!
她低头抿了口茶,掩去了唇边一丝极淡的、真实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