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兰克福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空气安静得如同凝固的蜂蜜。
然而,丁元英的脑海中,那只细微而尖锐的蜂鸟仍在振翅,永不停歇。
他刚刚结束与那位“老朋友”的会面,此人在欧洲地下资本世界里权势滔天,却从未出现在任何一张公开照片中,宛如幽灵一般。
对方带来的消息如同一块冰,融化在他早已习惯风暴的神经里,只留下一丝冰凉的警示。
他没有直接转机回国,而是让司机驶向了查理特医院附属的一家私人诊疗中心。
目的地并非病房,而是一个深藏于地下三层、用于极端环境生理研究的特制静音舱。
舱门关闭的瞬间,世界仿佛被一刀切断,绝对的寂静如潮水般涌来,反而让那高频的耳鸣变得震耳欲聋。
白发苍苍的克劳斯医生站在观察窗外,看着监控屏幕上如暴风雨般起伏的脑电波图,眉头紧锁。
“丁先生,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棘手。”通话器里传来他沉稳但难掩忧虑的声音,“高频耳鸣的持续刺激,已经开始在你的听觉皮层上留下痕迹,一种轻微但确实存在的结构性变化。我们称之为‘幽灵回响’。如果你继续让大脑频繁进入这种‘静默期’来对抗它,神经元的代偿机制可能会失控,最终导致不可逆的感知偏移。简单来说,你看到和听到的世界,将不再是它原本的样子。”
丁元英静静地躺在舱内,双眼望着漆黑的穹顶,没有任何回应。
那只蜂鸟在他的意识里疯狂盘旋,仿佛要刺穿某种屏障。
良久,他才通过麦克风平静地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把这次监测的全部脑电图数据,以及所有声波刺激反应的原始波形,都给我。”
克劳斯医生愣了一下,试图劝说:“丁,这不是一堆数据,这是你的大脑。我们需要的是治疗方案……”
“我不需要。”丁元英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回程的航班穿过云层,在万米高空之上,丁元英发送了一个经过三重加密的数据包。
接收方是托马斯·李和他那支位于麻省的脑机接口研究团队。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不要治疗我,要解析我。”
几乎与此同时,上海的金融伦理研讨会正进入高潮。
苏清徽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台下数百位中国资本市场的顶级玩家,她的声音清澈而坚定。
“我们谈论价值投资时,往往执着于寻找被低估的资产,却忽略了资本本身的频率。”她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一张复杂的社会网络与资本流向的动态图。
“我认为,真正的长期主义,不是捕捉市场情绪的波动,而是让资本的流动与社会进步的脉搏产生共振。我们投资一家公司,本质上是在为它所代表的未来投票。这,就是‘资本的道德评率’。”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
会后,至少有五家专注于公益科技和可持续发展的基金会负责人找到了她,他们迫切需要一个能够理解并引导“来心资本”的渠道。
那一夜,苏清徽没有休息。
她将自己多年的思考和观察付诸笔端,迅速撰写了一份名为《影响力投资路线图》的草案。
在路线图的核心原则部分,她用红笔特别标注了一行字:“避免制造新的神话,重点培育投资标的自身的认知自愈能力。”
东方破晓,她将这份尚带着墨香的草案扫描后,发送给了丁元英。
在留言框里,她迟疑了片刻,然后敲下一行字:“我们能不能不做救世主,而是做播种人?”
而在天序资本位于香港中环的总部,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并平息。
艾米丽·王召集了包括陈晓雯在内的六名核心量化分析师,正式启动了一个代号为“普罗米修斯”的绝密项目——“丁元英决策基因库”。
她们在一个与外网完全物理隔离的服务器集群里,以丁元英过去十二年亲自操盘的全部473次重大调仓事件为样本,试图解构他的投资灵魂。
风险偏好曲线、仓位梯度函数、极端压力下的止损阈值……二十一项核心行为参数被逐一提炼、建模。
“我们的目标不是取代他,”艾米丽在封闭开发启动会上,对着一张巨大的流程图,语气严肃地说,“是让他能喘口气。”首轮模拟测试在当晚完成,当屏幕上显示,在模拟美联储未来一次突发加息的情景下,模型的应对策略与丁元英过往决策的匹配度高达89.6%时,整个房间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就在此时,真正的攻击不期而至。
塞巴斯蒂安·莫雷尔,那个在伦敦金融城以“秃鹫”闻名的男人,联合了三家嗅觉灵敏的欧洲短线基金,选择了一个微妙的时间点,在东京、孟买和悉尼的交易所,对天序重仓持有的三支不同领域的新能源交易型开放式指数基金(EtF),发起了几乎同步的、不计成本的抛售。
恐慌情绪如病毒般在区域市场蔓延,一个“天序系遭遇亚太区连锁崩盘”的假象迅速形成。
亚太区最重要的几位有限合伙人(Lp)所在的私密通讯群组里,开始出现不安的询问。
维克多·申的紧急电话第一时间打到了艾米丽的私人手机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突袭的错愕:“这次没有预警?”
“我们不需要每次都预警。”艾米丽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维克多,请看你的终端,我共享了实时数据流。”
维克多的屏幕上瞬间跳出一张实时热力图。
图上,三股巨大的卖盘洪流正冲击着天序的阵地,但在外围,三只早已潜伏的天序对冲基金几乎在毫秒级内被自动激活,复杂的跨市场套利程序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精准地吞噬着抛盘制造出的每一个价差。
代表基金净值的曲线剧烈地向下探了一下,旋即被一股更强的力量强行拉回,整个波动被死死压缩在1.3%的窄幅区间内。
攻击方像是用重拳打在了一块吸能记忆棉上,只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凹痕。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
维克多·申吐出一口气,带着一丝敬畏与无奈:“我明白了。你们连呼吸都设定了节拍器。”
黄浦江畔,丁元英在顶层寓所的落地窗前听完了艾米丽的汇报,全程未发一言。
窗外,东方明珠的灯光在夜色中变幻,江面倒映着一个光怪陆离的金融帝国。
他没有回复艾米丽,只是戴上了一副定制的骨传导耳机。
耳机里播放的并非音乐,而是一段奇异的合成音频——那是托马斯·李团队根据他上一次的脑波特征,混合了实时市场广播、随机数噪音和一段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后,专门为他定制的“认知校准音轨”。
那只恼人的蜂鸟依旧在颅内嗡鸣,但在音轨那复杂而有序的结构引导下,它的飞行轨迹似乎不再那么狂乱无章。
一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秩序感,正在他混乱的感知深处缓慢重建。
就在这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给了身后的艾米丽:“把亚洲二期基金10%的额度,预留给苏清徽推荐的那些项目。”
艾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是她极少流露的情绪。
“老板,这不符合我们的风控模型。这些项目的回报周期和不确定性……”
丁元英的目光越过黄浦江,望向对岸陆家嘴那些直插云霄的塔楼,它们像一个个巨大的、冰冷的数字纪念碑。
“有些回报,不在财报里。”他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解释,“而且……这才是她想要的战场。”
窗外的江水无声地奔流,一如当年古城小巷里那个漫长的雨夜。
只是这一次,他似乎不再需要完全听清那纷繁复杂的雨声,也能感知到整个世界的脉动。
他摘下耳机,拿起一旁的加密卫星电话,找到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对方似乎一直在等他,电话几乎是瞬间接通。
丁元英没有寒暄,只用了五个字,就为自己定下了下一个目的地。
“准备‘零号’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