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带来的轻松余韵,像一层薄薄的暖纱,覆盖在苏婉心头,让她在回到医院后的几天里,眉宇间的郁色都淡去了不少。她开始会主动翻阅李丹丹留下的、记录她过去设计作品的平板电脑,虽然大部分依旧陌生,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全然的排斥和恐惧。偶尔,她甚至会对着某张设计稿凝神思索片刻,试图捕捉那一闪而过的、模糊的感觉。
东方夜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那棵名为希望的新苗,悄然滋长了几分。他依旧沉默,却将那份守护融入更细致的关怀里——水温恰到好处的茶水,她多看了一眼的清淡点心,或是在她对着窗外发呆时,悄然调暗的、有些刺眼的灯光。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在一个深夜被骤然打破。
尖锐的手机铃声在寂静的病房套间外响起,划破了夜的宁静。睡在外间沙发上的东方夜几乎是瞬间惊醒,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如鹰隼般扫向手机屏幕——是照顾孩子的保姆刘姨。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迅速接起电话,压低声音:“刘姨,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刘姨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先生!不好了!小念他突然发高烧,浑身滚烫,还抽搐了一下!我叫他也没反应……怎么办啊先生!”
小念!他和苏婉的儿子!
东方夜的脸色在听到“抽搐”二字时瞬间变得煞白,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孩子还那么小,高烧抽搐极其危险!
“别慌!打急救电话!我马上到!”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但那紧绷的声线泄露了他内心滔天的恐慌。他一边快速下达指令,一边已经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如同猎豹般冲向门口。
就在他拉开房门的一刹那,里间病房的门也被轻轻推开。
苏婉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门口,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一只手紧紧抓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惶和无措,直直地望向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明显的颤抖。虽然她还不记得那个孩子,但那一声声急促的铃声和东方夜瞬间骤变的脸色,都让她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东方夜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看着她脆弱惊惶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告诉她,是他们的孩子出了事,那对她刚刚有所稳定的情绪无疑是雪上加霜。
电光火石之间,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焦灼和恐惧,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尽管那笑容僵硬而勉强。
“没事,”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种哄慰的意味,“是……一个朋友的孩子突发急病,需要我立刻过去帮忙处理一下。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他不能让她担心,更不能让她在这样深更半夜、身体还未完全康复的情况下跟着奔波。
苏婉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急切,有担忧,还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痛楚。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可她心里某个角落,却隐隐觉得不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远去。
她还想说些什么,东方夜却已经不能再耽搁。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头发酸,然后他决然地转身,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处。
苏婉扶着门框,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夜,重新变得寂静,却静得让人心慌。
东方夜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他和苏婉曾经的家,也是现在孩子和刘姨居住的地方。救护车几乎与他同时到达。他冲进儿童房,看到小念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上,脸颊烧得通红,呼吸急促,人已经有些意识模糊。
“小念!”东方夜的心瞬间被揪紧,他一把从刘姨手中接过孩子,那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他的心。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裹紧,配合着医护人员迅速将他送上救护车。
一路上,他紧紧握着儿子滚烫的小手,目光一秒也不敢从那张酷似苏婉的小脸上移开。愧疚、自责、恐惧……无数种情绪如同毒蚁般啃噬着他的心脏。如果他当初能处理得更好,如果他能在她离开后更快地找到她,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婉婉是不是就不会失忆,此刻也能陪在孩子身边?
到达医院,急诊科的医生立刻进行抢救。降温、检查、用药……东方夜如同一个紧绷的弓弦,守在外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不断地打着电话,调动最好的儿科专家,联系更权威的医院以备转院需要,所有指令清晰冷静,唯有那紧抿的薄唇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泄露了他内心濒临崩溃的焦虑。
经过紧急处理,小念的高烧暂时得到了控制,抽搐没有再发生,但依旧昏昏沉沉,需要住院观察。东方夜寸步不离地守在VIp病房里,握着儿子另一只没有打点滴的小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
夜深露重,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东方夜高大的身影在墙面上投下一片沉默而坚定的阴影。他用棉签沾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湿润着孩子干裂的嘴唇;他一遍遍探试孩子额头的温度,感受着那烫人的热度渐渐退去;他低声哼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破碎不成调的摇篮曲,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心疼。
这一夜,对他而言,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天光微熹时,小念的体温终于降到了安全范围,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沉沉地睡去了。东方夜伸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儿子额前被汗水濡湿的柔软黑发,露出那张稚嫩却与苏婉眉眼极为相似的小脸。
看着这张睡颜,东方夜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但他没有合眼,只是维持着守护的姿势,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
也正是在这心神稍定的时刻,他对苏婉的思念和担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不知道她昨晚睡得如何,有没有被惊扰,有没有……因为他匆忙的离开而感到不安。
他拿出手机,想给李丹丹发个信息,让她去陪陪苏婉,却在按亮屏幕的瞬间,动作顿住了。
他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一夜的未归?
那个所谓“朋友的孩子”的谎言,又能支撑多久?
当她知道,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他们的亲生儿子正经历着病痛的折磨,而他,选择了隐瞒……
东方夜闭上眼,将手机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他生疼。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心疼与无奈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有些真相,或许再也无法隐瞒。
而他,必须做好承受她可能再次缩回壳里,甚至怨怪他的准备。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洒入病房,照亮了孩子恬静的睡颜,也照亮了东方夜眼底那一片深不见底的、盛满了疲惫与决然的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