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带着那道沉甸甸的懿旨,如同幽灵般再次没入养心殿的阴影中。凤辇内,萧明玥缓缓靠向椅背,指尖冰凉。风雨声被隔绝在外,轿内死寂,唯有她胸腔里那颗心,在黑暗中沉重而清晰地搏动。
“回宫。”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淬炼过的冷硬。
凤辇起驾,并未返回日常起居的正殿,而是直接驶向了紫宸宫区域最为核心、也最为坚固的殿宇——她平日处理政务、接见命妇的正殿。这里宫墙更高,殿门更厚,易于守卫。
辇驾停下,萧明玥扶着晚翠的手走下,风雨立刻扑打在她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抬眼,望向阴沉的天幕,以及天幕下巍峨肃穆的宫殿轮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传令下去,”她站在殿门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随行宫人耳中,“即日起,紫宸宫闭宫。内外隔绝,无本宫亲笔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所有宫人,各守其位,擅离者,杖毙。”
“闭宫”二字,如同最后一道闸门,轰然落下。这意味着她将自身与外界彻底隔绝,也将所有的风险与不确定,暂时挡在了这重重宫门之外。这是最决绝,也是最安全的姿态。
晚翠神色一凛,立刻高声传令。早已被调动起来的紫宸宫侍卫迅速行动,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上,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最终“哐当”一声彻底合拢,门闩落下,隔绝了内外。宫墙之上,影影绰绰增加了数倍的人影,皆是紧握兵刃、神色警惕的侍卫。
萧明玥转身步入殿内,厚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关闭。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她径直走向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御案,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文书,此刻看来,不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重担。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对紧随其后的晚翠吩咐道:“将内阁今日呈来的所有奏本,以及六部紧要文书,全部搬来。再去将小顺子唤来。”
“是。”晚翠领命,立刻带人前去搬取文书。
不过片刻,小顺子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湿气,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显然也已得知宫中的剧变。
“娘娘。”
“外面的情况如何?”萧明玥开门见山。
“回娘娘,”小顺子语速极快,“宫门落钥的旨意已传遍各宫,起初有些骚动,尤其是几位份位较高的太妃和几位皇子生母处,但见咱们紫宸宫侍卫出动,态度强硬,又听闻是娘娘与太后共同下的旨意,便都暂时安静下来了。宗室亲王和几位阁老被拦在养心殿外,不得其门而入,虽有议论,但暂无过激举动。只是……宫外似乎已有风声传出,各府邸灯火不灭,恐在暗中串联。”
萧明玥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皇帝突然倒下,权力出现真空,没有人能真正坐得住。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这“闭宫”争取到的时间,稳住基本盘,同时密切关注外界的每一点风吹草动。
“知道了。”她淡淡道,“你手下的人,全部撒出去,给本宫盯紧各处王府、重臣府邸,还有……几位成年皇子的动向。一有异动,不惜任何代价,立刻来报!”
“奴才明白!”小顺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躬身领命,迅速退下。
这时,晚翠也已指挥着宫人将大批的奏本文书搬到了御案旁,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萧明玥走到案后坐下,深吸一口气,伸手取过最上面一本奏章。那是内阁关于北方春旱请求赈济的票拟。她的手稳定地翻开,目光沉静地落在字里行间。
此刻,她不再是后宫妃嫔,而是这庞大帝国在非常时期,被迫站在台前的临时掌舵者。她必须看,必须批,必须做出决策。哪怕心力交瘁,哪怕如履薄冰。
烛火摇曳,将她沉静而肃穆的身影投映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殿外风雨声、更漏声,殿内烛芯偶尔的噼啪声,以及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交织成这闭宫之夜唯一的旋律。
紫宸宫如同一座孤岛,在惊涛骇浪中强行封闭,而岛的中心,萧明玥正以惊人的意志力,支撑着这片暂时属于她的、脆弱而危险的权力天空。
她知道,这封闭不可能持久。外面的风雨迟早会破门而入。但在那之前,她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理清所有的头绪,准备好迎接一切可能的挑战。
长夜漫漫,乾坤未定。这深宫之内,一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