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漪兰殿内表面一切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悠闲。萧明玥以“秋日困乏,需静心休养”为由,推了几桩不甚紧要的宫务,连每日的请安也告了假。皇帝听闻,还特意让李德全送来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匣子上等血燕,嘱咐她好生将养。
这看似松懈的姿态,自然是做给某些暗中窥探的眼睛看的。
夜幕渐垂,戌时刚过,漪兰殿内便早早熄了大部分灯火,只余下寝殿和值夜宫人所在耳房还亮着微光。殿宇沉浸在秋夜的寂静里,唯有巡夜太监规律而轻微的脚步声,偶尔打破这片宁静。
小厨房位于漪兰殿后侧的僻静处,此刻果然如那纸条所言,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照看灶火,预备着明早的粥品,呵欠连天,精神不济。西角门处,原本守着的两名太监,也因到了轮换的时辰,一个已往侍卫处去叫人,另一个则伸着脖子张望,注意力并不在门上。
一道黑影,借着廊柱和花木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小厨房的后窗下。正是茶膳房的采买太监钱福。他心脏怦怦直跳,既紧张又兴奋。怀里揣着的那一小包“石见穿”粉末,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里面只有婆子沉闷的呼吸声和灶火的噼啪声,这才小心翼翼地用舌尖润湿窗纸,捅开一个小洞,朝内望去。只见灶台上煨着一个精致的紫砂盅,那是专为容贵嫔准备的夜宵安神汤。两个婆子一个靠在墙边打盹,另一个则歪在灶前的小凳上,头一点一点,也快要睡着。
天赐良机!钱福心中狂喜,那纸条上的信息果然准确!他不再犹豫,轻轻撬开并未插严的窗栓,动作麻利地翻窗而入,落地无声。他快步走到灶台边,揭开紫砂盅的盖子,浓郁的药香混合着甜香扑面而来。他颤抖着手取出油纸包,将里面那点微黄的粉末尽数抖入汤中,又拿起一旁的银勺,迅速搅动了几下,直到粉末完全溶解,看不出丝毫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舒了口气,不敢多留,立刻原路返回,翻出窗外,再将窗栓轻轻复原,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十息。他猫着腰,沿着来时的路径,迅速消失在黑暗里,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刻,小厨房隔壁堆放杂物的狭小隔间里,晚翠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一条门缝,目光冷冽如冰,将钱福方才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对着黑暗处微微颔首,一个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小太监立刻悄然跟上钱福的方向,正是小顺子安排下的得力人手。
晚翠则快步走到灶台边,看着那盅已然被下了料的安神汤,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愤怒。她毫不犹豫地端起那盅汤,将其尽数倒入旁边一个准备好的空桶中,又用清水将紫砂盅反复冲洗干净。随后,她从怀中取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紫砂盅,里面是早已备好、毫无问题的安神汤,重新放回灶台上温着。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未留下任何破绽。
做完这一切,她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小厨房,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寝殿。
寝殿内,萧明玥并未安寝,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正坐在灯下,执着一卷书,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寻常夜读。听到晚翠进来的脚步声,她头也未抬,只淡淡问了一句:“办妥了?”
“回娘娘,办妥了。”晚翠低声禀报,“那起子黑心烂肺的东西,果然下了手。汤已经换过,人也盯住了。”
萧明玥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仿佛那上面写着什么绝世妙文。唯有在她翻动书页时,那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
“娘娘,既然已经人赃并获,为何不立刻……”晚翠有些不解。她以为主子会当场拿下钱福,直接捅到御前。
萧明玥终于抬起眼,烛光映照下,她的眸子幽深如古井:“拿下他?然后呢?他若一口咬定是自个儿的主意,或是胡乱攀咬,又能将玉嫔如何?最多不过打死一个奴才,于玉嫔而言,不过是损失了一个不甚紧要的卒子,伤不到她的根本。她反而会更加警惕,再想抓她的把柄就难了。”
她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她既然送了这份‘大礼’过来,本宫若不‘回敬’一番,岂不是失礼?”
晚翠心中一动:“娘娘的意思是……”
“她不是喜欢用这‘石见穿’吗?”萧明玥转过身,唇边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那便让她自己也尝尝这滋味好了。小顺子那边,东西可准备好了?”
晚翠连忙点头:“准备好了。按照娘娘的吩咐,是从太医院废库房里寻来的、药性几乎散尽的陈年‘石见穿’,研磨成的粉末,色泽气味与钱福所用的几乎一样,但效力……微乎其微,即便查验,也只会以为是存放不当失了药性,绝不会联想到是刻意替换。”
“很好。”萧明玥满意地点点头,“让她以为自己成功了,让她沉浸在报复的快意中。然后,在她最得意、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再送她一份真正的‘大礼’。”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这“还治”的时机与方式,却要由她来定。
网,已经悄然撤下。猎物自以为得计,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陷阱的中心。
“告诉小顺子,让他的人盯紧玉嫔宫里的动静,尤其是她的饮食。看看我们这位玉嫔娘娘,平日里最喜欢用些什么。”萧明玥吩咐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是。”晚翠躬身应下,心中对主子的手段愈发敬畏。这已不仅仅是防御,而是更主动、更凌厉的反击。
夜色更深,漪兰殿内重新归于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下,一场针对玉嫔的致命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萧明玥重新坐回灯下,拿起那卷书,神情专注,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唯有那跳动的烛火,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映照出那份深藏于平静下的决绝与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