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翊坤宫,檐角垂落的银杏叶被风卷着打旋,落在青砖上积了薄薄一层。甄嬛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身上搭着银狐毛披帛,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案上的霁蓝釉笔洗——笔洗里插着几枝刚折的墨菊,是愉妃一早从延禧宫送来的,说“秋日里看着添些生气”。她垂着眼,目光落在阶下三位有孕嫔妃微隆的小腹上,眼底藏着一丝极淡的锐光:这深秋的宫墙里,连风都裹着算计,更别说这几个能决定后宫格局的龙胎了。
“娴贵妃娘娘安。”
舒嫔生产后,弘历就下旨:“后宫无主,着娴贵妃暂代皇后之责,摄六宫事。”旨意出来之后,六宫妃嫔开始像从前到长春宫请安一样,到翊坤宫给甄嬛请安。
六宫嫔妃依次行礼,裙摆扫过落叶的声响里,藏着各自的心思。令嫔魏嬿婉扶着宫女的手起身,藕荷色宫装外罩了件月白夹袄,她身姿稳当,屈膝时特意让腹部避开受力,杏眼扫过殿中暖炉时,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瞬;庆贵人陆沐萍则显得局促,湖蓝色夹袄裹得严实,双手紧紧护着小腹,回话时声音发颤,连头都不敢抬;恭贵人乌站在后,石青色宫装绣着暗纹秋菊,她垂着头,鬓边的珍珠耳坠随着呼吸轻晃,目光却悄悄黏在令嫔的小腹上,又飞快移开,像极了檐角躲着的麻雀。
嘉贵妃金玉妍最先起身落座,她穿着大红旗色的织金夹袄,领口滚着一圈紫貂毛,抬手理鬓角时,露出腕上成色极好的东珠手串:“娘娘代管六宫真是辛苦,如今秋凉了,三位妹妹怀着孕,可得仔细保暖。前日本宫让景阳宫的人赶制了几对嵌玉暖手炉,想着送过来给妹妹们用,也省得冻着龙胎。”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递了个“引子”。甄嬛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声音平缓无波:“嘉贵妃有心了。只是各宫的暖炉都是内务府按例派发的,银霜炭也是足量,怎好再劳烦你破费?”
金玉妍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娴贵妃说的哪里话?都是为了龙胎着想,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再说内务府的东西做的粗笨,哪有本宫让人做的精致?那暖手炉嵌了和田玉,握着不冰手,还能安神,最适合有孕的妹妹。”她说着,朝身后的宫女贞淑递了个眼色,“还不快把暖炉呈上来,让令嫔妹妹先挑一对。”
贞淑捧着锦盒上前,打开时露出三对嵌玉暖手炉,玉色莹白,炉身雕着缠枝莲纹,看着确实精致。令嫔正要伸手,却看到甄嬛正看着她——甄嬛的眼神带着一丝凉意,令嫔心头一动,立刻收回手,笑着道:“多谢嘉贵妃姐姐好意,只是嫔妾宫里已经有暖炉了,还是先给庆贵人妹妹吧,她素来畏寒。”
庆贵人连忙摆手,声音更颤了:“不、不用,嫔妾也有……”
“既然嘉贵妃一片心意,便先放在翊坤宫吧。”甄嬛打断她,目光扫过暖炉,“近日内务府正查各宫用度,我得先看看这暖炉的材质是否合规矩,免得给嘉贵妃惹了‘逾制’的麻烦。”
金玉妍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娴贵妃考虑得周全,那就听娴贵妃的。”
这时顺嫔钮祜禄澜芷缓缓开口,她穿着月白色夹袄,裙摆绣着几枝素菊,声音轻柔得像落在湖面的银杏叶:“娘娘倒是细心。前日臣妾在春禧殿炖了些川贝秋梨膏,想着秋燥伤肺,三位妹妹有孕怕咳,便分了些给令嫔妹妹和庆贵人、恭贵人妹妹宫里,不知妹妹们喝着是否合口?”
庆贵人连忙点头,语气带着感激:“多谢顺嫔姐姐,梨膏很甜,嫔妾喝了确实舒服些。”
甄嬛抬眼看向顺嫔,见她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嘴角却绷得极紧——她一直知道,顺嫔最会用“关心”做刀子,这秋梨膏怕是没那么简单。她温声道:“顺嫔有心了,只是孕妇饮食需格外留意,往后妹妹们若是要送吃食,不妨先让太医院的人看看,免得有什么不妥。”
顺嫔屈膝应下:“娘娘说的是,臣妾记下了。”
请安散后,嫔妃们陆续离去。令嫔在妃嫔走后最后,来到甄嬛身边时,低声道:“贵妃姐姐,那暖手炉的玉色,看着有些不对劲。”
甄嬛点头,声音压得极低:“你且回永寿宫等着,本宫会让愉妃把你宫里的暖炉换成新的——记住,其他妃嫔送的任何东西,都别碰。”
令嫔躬身应下,快步离去。愉妃这时从偏殿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内务府的采买单子:“姐姐,景阳宫上个问内务府要了一批‘云母粉’,说是用来给宫装染色,可这东西……若是涂在暖炉内壁,长期受热后,会散出极淡的气,对孕妇的胎气不好。”
“果然是好手段。”甄嬛冷笑一声,指尖敲击着案面,“她倒会找由头,用染色的名义买云母粉,再涂在暖炉里——旁人只当是嵌玉暖炉金贵,谁会想到炉壁有问题?你让人去内务府,把景阳宫的采买记录抄一份来,再去令嫔宫里和庆贵人宫里,把嘉贵妃送的暖炉都换下来,送到翊坤宫的偏殿封存。”
“是,我这就去办。”愉妃躬身退下。
与此同时,景阳宫里,金玉妍正对着镜子卸下钗环。贞淑站在一旁,低声道:“主子,娴贵妃把暖炉都留下了,没让令嫔和庆贵人用。”
金玉妍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娴贵妃倒是警醒。不过没关系,那暖炉只是第一步——你让人去内务府递个话,说永寿宫的窗纸旧了,想换批新的,就用上次我让人留的那批‘云母窗纸’,说是透光好,还能挡寒。”
贞淑一愣:“主儿,那云母窗纸和暖炉里的云母粉是一样的?”
“当然。”金玉妍拿起胭脂,轻轻抹在唇上,“秋末风大,窗纸得换厚些的,内务府定然不会怀疑。令嫔日日在永寿宫,若是窗户都糊着云母纸,日子久了,胎气自然会乱——到时候太医查不出原因,只会以为是她自己体质弱,谁会想到是窗纸的问题?”
贞淑躬身应下:“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春禧殿里,顺嫔正看着宫女木禾分装秋梨膏。木禾一边装,一边低声道:“主子,庆贵人宫里的人说,庆贵人喝了梨膏后,总觉得胃里胀胀的,夜里睡不好。”
顺嫔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指尖抚过梨膏的瓷瓶:“胀就对了。我特意在梨膏里加了些‘糖桂花’,看着是调味,可庆贵人素来爱吃杏仁羹,糖桂花和杏仁放在一起,日子久了会伤脾胃——孕妇脾胃弱,一旦积食,胎气便会不稳。”
木禾有些担心:“主儿,若是太医院查出来怎么办?”
“查不出来的。”顺嫔拿起一瓶梨膏,放在鼻尖轻嗅,“糖桂花和杏仁都是寻常食材,单独吃没事,放在一起也只是慢性伤脾胃,太医只会开些消食的药,绝不会想到是梨膏的问题。再说,我送梨膏是一片好意,就算庆贵人出了问题,也只会怪自己体质差,不会怪到我头上。”
她顿了顿,又道:“你再去庆贵人那里递个话,说春禧殿新熬了些羊肉汤,秋末喝了暖身,让她们过来取一碗——记得要强调,是特意给庆贵人留的。”
木禾不解:“主子,羊肉汤是温补的,对孕妇好啊。”
“对孕妇好,可对积食的孕妇不好。”顺嫔轻笑一声,“她本就脾胃胀,再喝油腻的羊肉汤,只会加重不适——我要让她的胎气,一点点乱下去。”
另一边,恭贵人回到自己的宫殿,屏退了所有宫女,只留下贴身宫女青兰。青兰上前,递上一个锦盒:“小主,您让奴婢找的那支‘螺子黛’,已经准备好了,里面掺了些细磨的石粉。”
恭贵人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色泽浓黑的螺子黛,看着与寻常螺子黛无异。她冷笑一声:“玫贵人素来爱俏,每日都要描眉,这支螺子黛她定然喜欢。你找个机会,把这支螺子黛送到玫贵人宫里,就说是前几日令嫔送了我两支,特意分她一支——记住,要让她宫里的宫女都看见。”
青兰一愣:“小主,石粉描眉,最多让眉毛发痒,怎么能害到令嫔和枚贵人呢?”
“笨。”恭贵人白了她一眼,“玫贵人最是小心眼,若是描眉时眉毛发痒,定会以为是螺子黛有问题。你再找个机会,在她宫里的宫女面前说‘前几日见令嫔宫里的人,也拿着一样的螺子黛,说是皇上特意赏的,还说……送给咱们小主的螺子黛是次品’。”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锦盒边缘:“玫贵人素来嫉妒令嫔,一听这话,定会去找令嫔理论。令嫔每日辰时会去永寿宫后的小径散步,那条路的石板有些松动——你去让人把最边上的一块石板再撬松些,玫贵人若是在那里和令嫔争执,难免会推搡,一旦令嫔踩空摔倒……”
青兰恍然大悟:“小主高明!到时候所有人都会以为是玫贵人故意推搡令嫔,没人会想到是小主您安排的!”
“算你还有点脑子。”恭贵人合上锦盒,“快去办,别出什么差错。”
此时的翊坤宫,甄嬛正和海兰看着内务府送来的采买记录。海兰指着其中一条:“姐姐,您看,景阳宫上个月除了要了云母粉,还做了一批云母窗纸,说是要糊景阳宫的窗户,可景阳宫的窗户上个月才换过新纸,根本不需要再换。”
“她自然是想把云母纸,换到旁人的宫里去。”甄嬛冷笑一声,“秋末换窗纸是常事,内务府不会怀疑,可一旦永寿宫糊了云母窗纸,令嫔日日在里面,胎气迟早会乱。你立刻去内务府,就说翊坤宫的窗纸旧了,要把景阳宫留的那批云母窗纸调过来——就说我喜欢云母纸的透光性,让他们先给翊坤宫送过来。”
“好,我这就去办。”愉妃拿起采买记录,快步退了出去。
不多时,令嫔派人来禀报,说玫贵人拿着一支螺子黛,到永寿宫门口大闹,说令嫔送她次品螺子黛,还说令嫔故意羞辱她。甄嬛听后,立刻起身:“走,去永寿宫看看。”
到了永寿宫门口,果然看见玫贵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螺子黛,满脸怒气地对着宫门喊:“魏嬿婉!你给我出来!你凭什么送我次品螺子黛?你不就是怀了龙胎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令嫔站在宫门口,脸色平静:“玫贵人,我从未送过你螺子黛,你是不是弄错了?”
“弄错?”玫贵人上前一步,就要推令嫔,“你还想狡辩!恭贵人说,你宫里有和我一样的螺子黛,是皇上赏的,还说我的是次品——你今日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找皇上评理!”
就在这时,甄嬛走了过来,声音带着几分威严:“玫贵人,在永寿宫门口喧哗,成何体统?”
玫贵人见甄嬛来了,连忙收敛了些,却还是不服气:“贵妃娘娘,令嫔她送我次品螺子黛,还羞辱我!”
“哦?”甄嬛看向玫贵人手里的螺子黛,又看向站在人群后的恭贵人——恭贵人见甄嬛看来,连忙低下头,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甄嬛心中了然,缓缓道:“这螺子黛,是恭贵人送你的吧?”
玫贵人一愣:“娘娘怎么知道?”
甄嬛示意身边的菱枝,“去太医院,请江太医看看。”不一会菱枝带着江太医一起回来了,江太医当着众人的面仔细查看了螺子黛一番,看完后江与彬说道:“回贵妃娘娘,这螺子黛中被人掺入了石粉。”
玫贵人听到江与彬的话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掺了石粉?恭贵人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甄嬛看向恭贵人,语气带着几分冰冷,“恭贵人,你来说说,你为什么要在螺子黛里掺石粉,还要挑拨玫贵人来找令嫔的麻烦?”
恭贵人连忙跪地:“娘娘明察!臣妾没有!臣妾只是好意送玫贵人一支螺子黛,不知道里面掺了石粉啊!”
“不知道?”甄嬛冷笑一声,“那令嫔从未送过玫贵人螺子黛,这螺子黛又是从哪来的?石粉又是从哪来的?”
恭贵人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娘娘……臣妾没有……臣妾只是将令嫔送给臣妾的螺子黛送给玫贵人,臣妾什么也不知道啊……”
甄嬛看向玫贵人:“你现在明白了吧?你是被恭贵人当枪使了。”
玫贵人又气又怕,指着恭贵人:“你……你竟然敢利用我!”
“够了。”甄嬛打断她,“恭贵人挑拨是非,暂时禁足景仁宫偏殿,玫贵人虽不知情,但在永寿宫门口喧哗,罚俸三个月,闭门思过!本宫会将这件事告诉皇上。”
“是,臣妾遵旨。”两人连忙跪地应下。
翊坤宫的银杏叶落了一地,甄嬛站在廊下,看着海兰送来的新菊。海兰走上前,低声道:“姐姐,令嫔龙胎安稳,恭贵人被禁足,玫贵人闭门思过,这后宫总算是太平些了。”
甄嬛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宫墙:“太平只是暂时的。这后宫就像这深秋的天气,看着平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刮起寒风——我们得时刻警醒,才能护住自己,护住想护的人。”
风卷起地上的银杏叶,落在甄嬛的脚边。她弯腰捡起一片,叶脉清晰,却已失了生机——就像这后宫里,那些被算计的性命,终究是抵不过朱墙里的算计。但她重生一世,绝不会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哪怕要与这后宫的寒风,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