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但那股灼人的狂热,依旧在每个战士的胸膛里翻滚。
李云龙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亮得骇人。
他一把拽住林凡的胳膊,力气大得如同铁钳。
“林凡!别他娘的愣着了!”
他粗声粗气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凡脸上。
“给老子拉几发炮弹来!要穿甲弹!老子今天要亲眼看看,这宝贝疙瘩,到底是怎么把小鬼子的乌龟壳,一炮轰上天的!”
说着,他就要拉着林凡往兵工厂里走,那架势,恨不得现在就把炮弹塞进炮膛,对着远处的山头来一发。
周围的战士们一听,也跟着起哄,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地嗷嗷叫。
“对!团长!开一炮!让咱们也开开眼!”
“轰他娘的一炮,给咱们新一团开个张!”
然而,林凡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任由李云龙拽着,脸上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与周围狂热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团长。”
林凡的声音不大,却让李云龙全身的血液都像是瞬间凉了半截。
“炮,不能开。”
李云龙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缓缓扭过头,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子九死一生打下黑云铁矿,又是缺能源又是缺油的,好不容易把这铁王八造出来,你小子跟老子说不能开炮?
这是人话吗?!
“我说,现在不能开炮。”
林凡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不止不能开炮,这辆坦克,现在连一米都不能动。”
“轰!”
这句话,比一百发炮弹在李云龙脑子里炸开的动静还响。
他猛地甩开林凡的胳膊,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林凡的鼻子,破口大骂:
“林凡!你他娘的耍老子玩呢?!裤子都脱了你给老子看这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造出来个铁疙瘩,不能开炮不能动,老子要它当祖宗牌位供起来吗?!”
滔天的怒火,让李云龙的理智瞬间蒸发。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被彻彻底底地耍了!
周围的战士们也全懵了,刚刚还高涨的情绪瞬间跌入谷底,一个个面面相觑,搞不明白这是哪一出。
赵刚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想打个圆场:“老李,你先别激动,听林凡把话说完,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道理?他有个屁的道理!”李云龙一挥手,根本不听劝,“老子不管!今天这炮,必须开!谁他娘的拦着,老子就从谁身上碾过去!”
他那副样子,活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谁也拉不住。
然而,面对他的暴怒,林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李云龙骂得有些喘不上气了,才缓缓开口。
“团长,我问你一个问题。”
“有屁快放!”李云龙吼道。
“给你一杆三八大盖,再给你一个从没摸过枪的农民,他能上战场杀鬼子吗?”
李云龙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那不是扯淡吗?不得练个十天半个月的,知道怎么拉枪栓,怎么瞄准?”
“那再给你一门九二式步兵炮,再给你一个只会打枪的兵,他能把炮弹精准地打到目标上吗?”
李云龙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了一些。
他皱起眉头:“那更不行!炮手得练,得算弹道,得学着点,那都是技术活!”
“这就对了。”
林凡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指了指身后那头沉默的钢铁巨兽。
“这东西,不是一杆枪,也不是一门炮。”
“它是一个由驾驶员、炮手、车长、装填手组成的,精密、复杂、高效的杀戮系统。”
“它的重量超过三十吨,它的发动机有一千匹马力,它的一发炮弹,能把十个鬼子的碉堡送上天。但是……”
林凡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驾驭它的人,如果连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那它就不是一头猛虎,只是一口三十吨重的铁棺材!上了战场,就是给鬼子送战功的活靶子!”
“一个不经训练的炮手,给他再好的炮,他也只能把炮弹打到上帝的脚边去!”
“一个不懂协同的车组,在战场上就是一盘散沙,互相干扰,连它十分之一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林凡的每一句话,都沉重地砸在李云龙心上。
李云龙的怒火,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是傻子。
林凡的话,糙得很,但理,是这么个理。
他光顾着高兴有了新家伙,却忘了,再好的家伙,也得人来使。
他李云龙会指挥步兵冲锋,会玩炮,可这铁王八到底怎么玩,他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看着李云龙脸上的表情从暴怒转为沉思,林凡知道,火候到了。
他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一份用牛皮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文件,递了过去。
“团长,老虎已经有了。现在,你需要的是给这头老虎,装上最锋利的爪牙,教会它如何去捕猎。”
李云龙接过文件,入手沉甸甸的。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林凡,解开绳子,打开了牛皮纸。
几张打印得工工整整的纸张,出现在他眼前。
最上面一行醒目的大字,像烧红的铁条,狠狠烫进了他的眼睛里。
——《新一团第一装甲突击连组建方案(草案)》
李云龙的瞳孔,猛地一缩。
装甲……突击连?
他往下看去,字他认不全,但那些小标题他还是看得懂的。
“一、车组人员基本构成与职责划分……”
“二、各岗位人员选拔标准……”
“三、坦克兵基础训练大纲……”
“四、步坦协同作战基础战术……”
“五、后勤维修保障体系建立……”
一条条,一款款,密密麻麻,却又清晰明了。
李云龙看得眼都直了。
他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可打了半辈子仗,这点军事嗅觉还是有的。
这份文件里写的,已经不是一件武器怎么用的问题了。
这是一个全新的兵种,一套全新的打法,一个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战争的模式!
“赵刚!”李云龙猛地抬头,把文件塞到赵刚手里,“你给老子念!一字不落地念!”
赵刚扶了扶眼镜,接过文件,也被上面的内容深深吸引。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朗读。
“装甲突击连,下辖三个坦克排,一个维修排,一个补给排……”
“车组人员选拔标准:驾驶员,要求反应迅速,胆大心细,最好有驾驶经验或机械维修经验者优先……”
“炮手,要求视力卓绝,心理素质稳定,具备基础数学计算能力者优先……”
“车长,要求具备优秀的大局观和战场判断力,能熟练使用地图和电台,必须由排级以上干部担任……”
赵刚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周围的战士们,从最初的听不懂,到慢慢地,脸上都露出了震撼和向往的神色。
而李云-龙,他已经完全听痴了。
他的脑子里,一副画面已然成型。
十几头钢铁巨兽,排成整齐的攻击队列,履带滚滚,烟尘漫天。在它们的后面,是成百上千的步兵。
炮弹像雨点一样,将鬼子的阵地炸成一片火海。
机枪子弹组成密不透风的火网,压得鬼子抬不起头。
然后,坦克集群以无可阻挡的姿态,碾碎铁丝网,填平战壕,将一座座碉堡撞成碎片!
步兵跟在后面,轻松地收割着那些被吓破了胆的敌人。
那……那他娘的还叫打仗吗?
那叫单方面的屠杀!
这才是他李云龙想要的战争!
“好……好啊!”
赵刚念完最后一条,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一把抢过文件,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他终于明白了。
林凡这小子,给他看的,从来都不是眼前的一辆坦克,一门炮。
他给的,是未来!
是一个能把小日本按在地上摩擦的,崭新的未来!
李云龙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战士。
那眼神,不再是刚才那个急着要开炮过瘾的土包子。
那是一个将军,在检阅他未来的钢铁军团!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里翻江倒海的豪情,最终化作一声雷霆般的怒吼。
“赵刚!”
“到!”赵刚立刻立正。
“传我的命令!”李云龙的声音,洪亮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这事儿,你亲自去办!从今天起,全团所有训练全部暂停!”
“把这份文件上的标准,给老子印出来,贴到全团每一个连队去!”
“给老子从全团,不!从咱们刚收编的那些俘虏兵里也算上!把所有识字的,会开车的,当过学徒的,脑子灵光的兵,都给老子筛一遍!”
“老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必须把第一批‘铁王八’大队的人员名单,给老子报上来!”
“是!”赵刚挺直了胸膛,大声应道。
新一团的历史,将从这一刻,被彻底改写!
李云龙下达完命令,又转过身,大步走到张大彪面前。
“张大彪!”
“到!”
“你小子脑子活,眼神好!”李云龙一指他,“你,就是咱们装甲连的第一个炮手!给老子好好学!要是学不会,老子扒了你的皮!”
张大彪一愣,随即狂喜,脸涨得通红:“是!保证完成任务!!”
李云龙又指向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精瘦汉子。
“王铁柱!你小子以前在城里给洋人当过司机,这驾驶员,你来当!要是把这铁王八给老子开到沟里去,你就自己爬进去把它填平!”
那叫王铁柱的战士激动得浑身发抖,一个立正吼道:“团长放心!保证比开汽车还稳!”
命令一条条下达,整个新一团的驻地,彻底沸腾了。
一个崭新的时代,在李云龙这声嘶力竭的吼声中,被强行拉开了序幕。
林凡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正在意气风发地组建自己第一支“铁王八”部队的李云龙,看着那些被选上后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战士,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战争,从来都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数学题。
它是一个体系,对抗另一个体系。
而今天,他亲手为这支衣衫褴褛的军队,安装上了那个能够碾压整个时代的,最核心的驱动引擎。
从今天起,这支部队的灵魂,将注入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