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五年暮春的南京,连绵的阴雨将整座城市笼罩在黏稠而湿冷的寒意中。洪公祠保密局大楼的会议室内,灯光惨白,毛人凤站在长条会议桌的首端,目光如冰冷的探针,扫过在座的处长和副处长们。
“经总局研究决定,并报上峰批准。”他的声音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任命郑耀先为行动处处长,即日生效。原利剑小组编制撤销,人员另行安排至各科室。同时,任命沈醉为总务处处长。”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郑耀先站起身,面色如常地敬礼:“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局座栽培。”明升暗降,削其羽翼。毛人凤这一手,既要用他这把快刀,又要断他臂膀。利剑小组是他经营多年的心血,如今一朝解散,分明是要架空他的实权。
就在任命宣布前一刻,郑耀先刚刚以“熟悉新职守”为名,调阅了近期的行动简报和物资调配记录。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中,一份关于“特种爆破器材(丙字第七号装备)”的异常领用单引起了他的注意。领取单位标注模糊,使用地点竟指向下关码头区永宁里一带,时间就在今夜子时。那里是帮派混杂之地,何需动用如此烈性的军用爆破物?更蹊跷的是,审批流程绕过了他这位新上任的行动处长,直接由更高层签核。一个清晰的信号在他脑中浮现:有针对永宁里的重大秘密行动,而且,有人不想让他知道得太清楚,甚至想把他卷入其中。
与此同时,电讯处副处长刘铭章正对着一份刚刚破译的电文,眉头紧锁。这份使用“玄武II”型密码加密的电文,他耗费数日心血才终于破译:
“‘惊雷’行动最终确认。目标:彻底摧毁下关码头区永宁里‘广济药材行’地下仓库。执行组:‘灰烬’。时间:四月十八日子时正。方案:丙字第七号爆破,辅以纵火。联络:行动前半小时最终确认,频率3.75兆周。撤离:三汊河水路。”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广济药材行”——那是罗中立以仁泰祥百货为掩护,实际运营的地下党重要物资中转站!一旦被毁,江南地下战线将遭受重创。
刘铭章立即以“截获共党重要密电”为由按程序上报,但他知道内部流程的缓慢。必须立刻通知“掌柜”李建君!他借故离开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窗台内侧,用白色粉笔画了两短一长的标记,又在旁边撒了一小撮特制的红色粉笔灰,这是最高紧急信号,意味着“即刻转移,危险源为爆破”。
郑耀先回到新办公室,脑海中飞速整合着信息。异常爆破器材、永宁里、绕过他的审批、以及毛人凤刚刚亲自布置的、要求他于子时带队对永宁里进行“特别清扫”的任务,时间、地点如此巧合!这分明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清扫”是假,让他与一支执行毁灭任务的秘密队伍撞在一起才是真!届时无论出现何种结果——与“灰烬”冲突造成伤亡、或是“清扫”不力导致目标被毁甚至波及平民,责任都将由他这位新行动处长一力承担。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就在这时,行动科长老马奎匆匆进来:“处长,人员已初步集结,等候具体指令。”
郑耀先心中已有决断,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了。马奎,从行动科、侦防科抽调绝对可靠的弟兄,组成临时行动队。记住,我们的任务是‘清扫’,但永宁里结构复杂,切忌冒进。重点在外围制造声势,驱散闲杂人等,严禁使用爆炸物,尤其避开东南角的废弃库区和联排仓库。”他特意点出了“广济药材行”实际所在的区域,意图将其隔离在冲突之外。“另外,”他压低声音,“匿名给警察局透个风,就说永宁里可能有悍匪交易,让他们在外围布控,拉响警笛,把场面弄乱点。”
老马心领神会:“明白,搅浑水,看清楚。”
郑耀先这边部署时,秘书处办事员白若兰端着一碗桂花酒酿走了进来。她将瓷碗轻轻放在桌上,眼神里满是真挚的关切:“郑处长,您忙了一晚上,吃点东西吧。听说今晚有行动,您千万要小心。”这份纯粹的情谊,在这刀光剑影的保密局里显得格外珍贵。郑耀先温和地点点头:“谢谢,我会注意。”
刘铭章回到电讯室后,立即采取行动。他以测试新设备为名,指令下属在特定时段对3.75兆周频率进行大功率电台压制。这不是为了完全阻断通讯,而是要制造干扰,拖延“灰烬”小组的行动协调。
总务处处长沈醉端着茶杯从走廊经过,恰好看见白若兰从郑耀先办公室出来时脸上的红晕,同时也瞥见了电讯处内刘铭章专注的身影。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毫无表情。郑耀先升官却被削权,刘铭章深居简出却手握机要,这盘棋局愈发扑朔迷离。
夜色渐深,“济世堂”药铺的老板李建君“掌柜接到手下送来的警报,窗台上的粉笔记号和红色粉末!他立即启动应急程序,派人火速通知永宁里的罗中立。
“广济药材行”内,罗中立接到警报,当机立断:“启动‘涅盘’预案!所有人员立即疏散!核心物资从地下暗河转移,次要物品就地掩埋!”整个据点迅速行动起来,与时间赛跑。地下密道里,同志们排成长列,将一箱箱药品和电台零件快速传递出去。
保密局大楼顶层,毛人凤站在窗前,听着秘书汇报:“局座,郑处长已经出发,刘副处长那边电讯监测正常。”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场“惊雷”与“清扫”的碰撞,正是他试探这两把刀的绝佳机会。
子时将至,永宁里笼罩在死寂之中。郑耀先亲自带队,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区域。他命令队员制造混乱,却刻意避开了库区核心位置。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警察局果然被惊动了。
刘铭章在电讯室内,监听着“灰烬”小组因干扰而断断续续的通讯:“灰烬呼叫……听不清……是否按计划……”永宁里深处,最后一批物资正通过暗河紧急转运。
一街之隔的废弃库房内,“灰烬”小组组长焦躁地看着手表:“时间到了!为什么还联系不上?”手下急切请示:“组长,警察也来了,外围很乱,要不要按计划引爆?”
“再等等!确认命令!”组长拍打着耳机,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郑耀先人马的动向和警察的介入,完全打乱了他们的预定节奏。
南京城的夜空下,永宁里仿佛一张拉满的弓。郑耀先的谨慎规避,刘铭章的电磁干扰,毛人凤的冷眼旁观,罗中立的紧急撤离,“灰烬”小组的焦灼等待,所有力量在这一刻交织成惊心动魄的序曲。箭在弦上,引信嘶嘶燃烧,决定命运的巨响似乎随时都会撕裂夜的宁静,却又因各方的制衡而悬于半空,将爆炸性的危机,暂时凝固在这潮湿阴冷的春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