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录像厅”的灯火和“丽人服饰”的客流,像两则无声的广告,将李铁柱“能人”的名声,传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这名声,不再仅仅是最初那个“敢闯荡”的模糊印象,而是与实打实的财富画上了等号。
变化最先体现在李家的门槛上。
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李铁柱正在录像厅和大壮调试新到的《射雕英雄传》录像带,王亚茹在服装摊守着。李母在家门口坐着晒太阳,手里缝补着衣物。
巷口传来一阵说笑声,隔壁的张婶领着个穿着簇新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低头含羞的年轻姑娘,姑娘手里还提着个盖着红布的篮子。
“铁柱娘,晒太阳呢?”张婶人未到声先至,脸上堆着热络的笑。
李母忙放下针线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着这阵仗:“她张婶,这是……”
“哎呦,这可是好事!”张婶一把拉过那中年妇女,“这是南街的王媒婆,最是会牵红线了!这是老刘家的闺女,秀英,你看看,多水灵的姑娘!”
那叫秀英的姑娘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李母,又迅速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脸羞得通红。
王媒婆上下打量着李母,又瞟了一眼虽然老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落,脸上笑开了花:“老姐姐,你好福气啊!养了个这么出息的儿子!年纪轻轻,买卖做得这么大!我们秀英啊,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巧手姑娘,做饭、缝纫、持家,那是一把好手!”
她嘴里像爆豆子似的,把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李母被这突如其来的说亲弄懵了,心里先是下意识地一喜——儿子有出息,媒人都上门了!但随即,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看着那羞答答的姑娘,又想起每天在摊位上和儿子并肩站着的那个清秀沉静的身影。
“这个……她王婶,张婶,快屋里坐,屋里坐。”李母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先把人往屋里让。
王媒婆却摆摆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院子,声音又拔高了些,像是要说给左邻右舍听:“不坐了不坐了!就是过来认认门!老姐姐,你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家盯着你们铁柱呢!我们秀英可是诚心诚意的!你看这……”
她示意了一下姑娘手里的篮子:“还特意带了点自己做的糕点!这心意,足着呢!”
那秀英姑娘闻言,更是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李母看着那篮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尴尬间,脑海里忽然闪过儿子前几天晚上跟她闲聊时,似无意似有意提起的话:“娘,现在这世道变了,找对象也得看能不能说到一块去,光会做饭缝衣服可不行。”
她当时还笑儿子心气高。此刻,看着能说会道、眼神精明的王媒婆,再看看眼前这除了害羞几乎没吭过声的姑娘,李母忽然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上了一种得体的、却疏离的客气:“她王婶,张婶,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们家柱子,现在心思都扑在生意上,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孩子……主意大,他的事,还得他自己拿主意。我这当娘的,不好替他乱应承什么。”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驳对方面子,也表明了态度。
王媒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按常理,以她带来的姑娘的条件,加上李铁柱这“暴发户”的身份,对方家长该是喜出望外才对。
“老姐姐,这话说的,父母之命……”王媒婆还想争取。
“时代不同喽。”李母轻轻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着看吧。劳你们费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媒婆也知道没戏了,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干笑两声:“行吧,那……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扯了扯还愣着的秀英姑娘,那姑娘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委屈地看了李母一眼,放下篮子,跟着王媒婆匆匆走了。
张婶也觉得没趣,讪讪地说了两句,也离开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李母看着那篮盖着红布的糕点,叹了口气,心里却没有多少遗憾。
晚上,李铁柱忙完回来,李母一边给他盛饭,一边状似随意地提起了下午的事。
“今儿个,南街的王媒婆来了,带着老刘家的闺女秀英。”她观察着儿子的神色。
李铁柱正饿得慌,埋头扒饭,闻言头也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姑娘我看着……挺老实本分的。”李母试探着说。
李铁柱放下碗,拿起一个馒头啃着,语气平淡:“娘,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个。”
“咋能不想?你也老大不小了……”李母忍不住唠叨。
“娘,”李铁柱打断她,抬起头,眼神清亮,没有年轻人提到婚事的羞涩,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清醒。
“您觉得,找个只会低头干活、见了生人话都说不利索的,跟我能过到一块去吗?我现在这摊子事,里里外外,得有个能帮衬、能拿主意的。”
他没提王亚茹的名字,但话里的意思,李母听懂了。
她看着儿子,忽然发现,儿子真的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事事操心的半大小子了。他的眼界,他的想法,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院墙,甚至超出了这座县城。
“你……你是说亚茹那孩子?”李母终于把话挑明。
李铁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亚茹同志……确实帮了我很多。没有她,光靠我一个人,撑不起这摊子。”
李母沉默了。她想起王亚茹的沉稳懂事,想起她在摊位上的能干,想起她对小丫的细心,也想起她那个负担沉重的家庭。
半晌,她才叹了口气:“亚茹是个好孩子,娘知道。就是她家那情况……”
“娘,”李铁柱语气坚定,“咱家以前是啥情况?不也熬过来了?只要人肯干,心在一处,啥难关过不去?”
他看着母亲,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的事,我心里有数。您啊,就把身体养好,等着享清福就行。”
李母看着儿子笃定的眼神,所有劝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心里却清楚,儿子这棵梧桐树,已经长成,吸引来的,绝不会是寻常的雀鸟。而他自己,也早已有了选择栖息之处的眼光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