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柱精神一振，赶紧抓住机会，把早就盘旋在脑子里的想法倒了出来，语速因为急切而有些快：“就……就帮我看着摊子！有人来了，帮忙介绍介绍，搭搭衣服，收收钱！就……就跟供销社售货员似的！但咱自己说了算！”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终于抛出了最关键的条件：“工钱……咱按天算！一天……一天我给你两块五！”他报出了这个他权衡再三、自觉极具诱惑力的数字。这几乎相当于县城里正式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两块五？！”旁边的的大壮失声惊呼，眼珠子又一次差点瞪出来，看着李铁柱，像是看着一个疯了的地主老财。
王亚茹的身体也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显然，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清晰地闪过一丝动摇和难以置信。两块五一天，干几天就够她母亲一个月的药钱了……这诱惑，对于此刻山穷水尽的她来说，太大了。
但她依旧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自尊心，她所受的教育，都在让她抗拒着这种“街头摆摊”的行当。
她抿紧了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那个药包，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问李铁柱，又像是在问自己：“摆摊……卖货……这……这合适吗？”
李铁柱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松动和最后的犹豫，立刻斩钉截铁地回应，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心：“有啥不合适的？！政策允许了！报纸上都说了，这叫搞活经济！是光荣的事！不偷不抢，凭自己本事吃饭，有啥丢人的？”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诚恳：“王亚茹同志，我知道你跟俺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你有文化，见识广。但你看看，现在有文化也得吃饭不是？这摊子，它不仅仅是个摊子，它……它是个机会！”
他努力搜索着词汇，试图描绘一个更大的蓝图：“你看今天，一早上！就一早上！你知道赚了多少吗？净赚一百五十块！以后咱还能卖得更多！更大！说不定……说不定以后咱还能有自己的店面！到时候，你就是元老！是功臣！”
他画出的饼或许粗糙，但对于一个深陷困境的年轻人来说，却带着难以抗拒的热量和光芒。
王亚茹彻底沉默了。她低下头，长时间地看着地面，只有微微颤抖的眼睫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尊严与现实，清高与生存，像两只大手在猛烈地拉扯着她。
李铁柱和大壮都不敢出声，紧张地等待着她的最终决定。街上的嘈杂仿佛都远去，只剩下三人之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王亚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却多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声音轻却清晰：“……好。我试试。”
答应了！
李铁柱差点高兴得跳起来！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冲出口的欢呼，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无比、甚至有点傻气的笑容，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王亚茹同志！你放心！咱这摊子肯定越来越好！绝对不会亏待你！”
王亚茹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狂喜，苍白的脸上也终于勉强挤出一点极淡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更衬得她眼神复杂。
轻轻吸了口气，像是要摆脱什么沉重的枷锁，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多了一丝认命般的踏实：“嗯。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就明天！”李铁柱迫不及待地回答，眼睛亮得惊人，“还在老地方！我明天一早就去占位置！”
“好。”王亚茹再次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紧了紧手里的药包，转身，低着头，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远了。那背影，依旧纤细挺直，却仿佛扛上了什么新的、沉重的东西。
李铁柱目送着她消失在街角，激动地一挥拳头，转身狠狠拍了大壮一下：“听见没！两块五一天！值！太值了！”
大壮揉着被拍疼的胳膊，看着王亚茹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兴奋得满脸红光的李铁柱，憨厚的脸上依旧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点点肉疼，小声嘀咕：“值是值……就是……也太贵了……俺得卖多少鸡蛋啊……”
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李铁柱和大壮踩着冻得硬邦邦的土地，拖着空瘪了许多的编织袋（里面只剩下些第一次没卖掉的零散尾货），呵着白气，再次来到了那个熟悉的街角。
与昨日不同的是，李铁柱的心境已截然不同，少了孤注一掷的忐忑，多了几分稳操胜券的期待，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手脚麻利地铺开塑料布，将剩下的几件毛衣、t恤和最后两条码数不全的裤子摆放整齐，动作却时不时有些走神，目光总忍不住往百货大楼的方向瞟。
大壮一边帮忙，一边打着哈欠：“铁柱哥，你说……王亚茹她……真能来吗？两块五一天呢……别是唬咱的吧？”
“闭嘴！”李铁柱心烦意乱地呵斥了一句，自己也拿不准。昨天王亚茹答应得虽然干脆，但那眼神里的复杂和离去时沉重的背影，总让他心里有点不踏实。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晨雾弥漫的街口。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两条麻花辫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
她来了！
李铁柱心里一块大石头猛地落了地，随即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他赶紧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却又因为不知该如何寒暄而显得有些局促：“王……王亚茹同志，你来了！这么早，天还冷着呢……”
王亚茹走到近前，目光快速扫过摊位上所剩无几的货物，语气平静无波，直接切入正题：“嗯。今天卖这些？”
“啊……对，就剩这些了。”
李铁柱搓了搓手，“上次进的货，就剩这点底子了。不过你放心，等这批卖完，我立马再去趟广州！这次肯定多进点好卖的！”他下意识地汇报着“商业计划”，仿佛她是重要的合伙人。
王亚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她放下手里一个自家缝的布包（里面大概装着水壶和干粮），然后便蹲下身，开始仔细地整理起塑料布上的衣服。
动作不疾不徐，却异常细致，将李铁柱和大壮胡乱摆放的衣服一件件重新抚平褶皱，按照颜色和款式重新归类摆放，甚至连几件毛衣的袖口都捋得平平整整。
李铁柱和大壮在一旁看着，有点插不上手。大壮咧咧嘴，小声道：“嘿，还挺讲究……”
很快，上班上学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摊位前开始有人驻足。
“这毛衣还有别的颜色吗？”一个中年妇女拿起一件黑色毛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