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粘稠的黑暗深渊中艰难挣扎着上浮。最先袭来的是感官的复苏——刺鼻的霉味混杂着陈年灰尘的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呛得她喉头发痒,却因嘴上的封堵物化作一阵沉闷压抑的哽咽。紧随其后的是剧烈的、如同被重锤击打过的头痛,太阳穴突突直跳,颅内仿佛有钢针在持续搅动。江浸月在生理性的痛苦与近乎窒息的束缚感中,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了仿佛重若千斤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她急促地眨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如同对焦般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空旷、破败的空间,大得令人心慌。仰头望去,是高耸的、由锈迹斑斑的钢铁框架支撑起的屋顶,像某种史前巨兽裸露在外的狰狞骨架。几缕惨淡的月光,带着冰冷的、近乎蓝色的质感,从高处那些破损的窗洞斜斜地漏下来,勉强照亮了部分区域,在布满不明污渍、碎屑和杂物的水泥地上,投下扭曲而斑驳的光斑,更添几分阴森。
她尝试移动身体,立刻感到四肢传来尖锐的疼痛和深沉的麻木感。她的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绑在一起,绳索深深勒进皮肉,阻碍了血液循环。嘴被宽大的工业用胶带紧紧封住,每一次试图用嘴呼吸都只是徒劳,只能依靠鼻腔吸入那带着霉味的、冰冷的空气,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呜咽。身下水泥地传来的刺骨寒意,毫不留情地渗透进单薄的衣物,与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冰冷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不远处隐约传来的对话声,像毒蛇一样钻入了她的耳朵。在这死寂、空旷的环境里,即便对方压低了声音,也带着清晰可辨的回音。
“……这鬼地方,真他妈的邪性,”一个声音粗嘎的男人抱怨着,伴随着他用脚踢开某个空金属罐的哐当声响,“阴冷潮湿,待久了骨头缝都发凉。到底还要耗到什么时候?”
“急什么。等上面的消息。”另一个声音响起,显得更为沉稳,甚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我们的任务就是看好‘货’,别出岔子。这差事虽然地点不怎么样,但报酬足够你潇洒一阵子了。而且……那边的要求很明确,问出该问的东西,之后‘处理’干净,利落点。”
“啧,‘处理干净’……”粗嘎声音咂咂嘴,音量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你说,到底什么来头?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这么个女人?还特意反复强调,要确保她……‘彻底消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这得多大仇?”
“闭上你的嘴!”沉稳声音立刻厉声警告,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干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好奇心太重!有些门槛,不是我们能窥探,也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你只需要记住,吩咐我们做事的人,我们惹不起,他们那个圈子,尤其注重表面的‘干净’和‘得体’。这女人,多半是不小心碍了哪位大人物的眼,或者……不自量力,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这种牵扯到顶层那些龌龊事的麻烦,我们这些小虾米,拿钱办事,然后彻底忘掉,才是保命之道。”
“‘干净’?‘得体’?”粗嘎声音嗤笑一声,充满了讽刺,“都干到杀人灭口这一步了,还谈什么干净得体……虚伪!算了,你说得对,拿钱办事。完事赶紧走人。”
“问出该问的”、“处理干净”、“彻底消失”、“惹不起”、“注重干净和得体”、“碍了大人物眼”、“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
这些词语,如同一个个冰冷的、带着倒钩的碎片,在她被恐惧和绝望充斥的脑海中疯狂冲撞、拼接。这不是普通的绑架勒索,目的明确指向灭口,而且幕后之人势力庞大,极其谨慎,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对“表面光鲜”的偏执……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身影,随着这些碎片的组合,渐渐在她混乱的思绪中浮现出来。她想起林曼那些看似不经意、实则意味深长的提醒,想起那个无论在何种场合都保持着完美仪态、笑容无懈可击,仿佛永远置身于聚光灯下的身影,以及那道偶尔掠过她时,冰冷刺骨、带着居高临下审视意味的目光。那种深入骨髓的、对“规矩”和“体面”的维护,那种不容许任何不合时宜的人或事破坏其完美世界的傲慢……
难道……会是她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带来一股比身处这冰窖般的仓库更深沉、更彻骨的寒意。
原来,林曼那些看似关切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实存在的致命威胁!而她,竟然愚蠢地、主动地踏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罗网!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悔恨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这不仅仅是一场绑架,而是源于私人恩怨的、处心积虑的报复!对方的目的,或许根本不止是通过她打击殷夜沉那么简单,更可能是为了彻底清除她这个“碍眼”和“屈辱”的“不合时宜的存在”!无论能否问出什么,她的结局似乎都已经注定——被“处理”掉,像清除垃圾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迅速浸湿了蒙眼的布条,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带来一阵辛辣的灼痛。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体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内心深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与黑暗。
她不仅害了自己,还可能……会因为这种愚蠢的行动,给殷夜沉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这个认知,比死亡本身更让她感到痛苦和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