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艇长陈兵一个激灵，伸手想去拦，却被陆枭身上那股不容置喙的气势震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团长！外面太危险了！潜艇的平衡系统已经……”
陆枭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在经过陈兵身边时，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你负责稳住它。”
舱门打开又合上，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外部对接舱的狭窄通道里。
陈兵看着紧闭的舱门，狠狠一咬牙，转身吼向已经有些慌乱的驾驶员：“听到了吗！给老子稳住！就算是用手划，也得给老子待在原地！”
而此刻，“龙巢”一号指挥中心。
小陆朝汐的哭声已经从尖锐变得沙哑，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声都敲在苏白的心上。
李凤霞抱着外孙女，急得满头是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怕影响到座椅上脸色惨白的女儿。
“不哭不哭，小朝汐乖，妈妈在呢，爸爸马上就回来了……”
苏白痛苦地弓着身子，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一缕缕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那来自深渊的威压，通过她与海洋的链接，毫无保留地冲击着她的精神。
她的脑海里，充满了混乱的呓语，仿佛有无数溺死者的亡魂在耳边尖叫。
她必须挣脱！
陆枭还在下面，她的哥哥们也在！
“朝汐……”苏白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女儿因哭泣而涨红的小脸上。
女儿的哭声，那充满生命力的，最纯粹的恐惧，在此刻竟成了她对抗那深渊呓语的唯一锚点。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精神力从那片混乱的感知中抽离，重新凝聚。
“陆枭……”她对着通讯器，“我没事。”
“把‘幽灵舰队’所有潜艇的声呐频率，同步到我的频道。”
四千五百米之下，刚刚穿戴好简易单人深潜装备的陆枭，听到了妻子的声音。
那声音里的痛苦和勉力支撑，让他心脏猛地一抽。
他没有多问，立刻通过单兵通讯器下达了命令。
咚！
第四声巨响，如约而至。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物理震动。
一股无形的，充满了恶意与绝望的波纹，瞬间扫过了整支“幽灵舰队”。
“长鲸号”的指挥舱内，一个年轻的声呐兵猛地扯下耳机，双眼暴突，惊恐地指着前方的观察窗。
“血！红色的！海水都变成血了！”
“救命！有……有脸！好多脸贴在窗户上！”另一名技术员抱着头，蜷缩在控制台下，浑身筛糠般地颤抖。
指挥舱内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仪表盘上的指针毫无规律地乱跳，发出一连串刺耳的警报声。
恐慌，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
陈兵感觉自己的脑袋也像被一柄大锤狠狠砸中，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响起了无数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
就在他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瞬间，一个清冷的女声，通过所有人的耳机，清晰地响了起来。
“这是精神攻击，不是真实的。”
是苏白的声音！
她的声音仿佛一道清泉，瞬间浇灭了众人心中燃起的恐慌之火。
紧接着，耳机里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洋流声。
那声音舒缓而悠长，像是大海的呼吸，一点点抚平了他们躁动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
年轻的声呐兵抬起头，茫然地看向观察窗，外面依旧是深邃的黑暗，根本没有什么血海和人脸。
陈兵也长出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与此同时，一艘负责断后的“海狼”级无人深潜器，正调转镜头，试图捕捉那深渊洞口的变化。
“长鲸号”的主屏幕上，同步显示着它传回的画面。
黑暗。
粘稠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时刻，画面猛地一晃！
一抹巨大到无法用常理形容的阴影，从屏幕的左下角，一闪而过！
那东西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吸盘，每一个吸盘的中心，似乎都长着一圈圈闪着寒光的倒钩。
它仅仅是出现了一瞬。
下一秒。
“滋啦——”
屏幕上爆出一团雪花，随即彻底陷入黑暗。
信号，中断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惊鸿一瞥的，巨大触手。
那是神话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怪物。
恐惧，不再是幻觉，而是化作了冰冷的实体，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舰队的最后方，一艘改装过的后勤保障船上，气氛同样紧张到了极点。
苏城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操作屏幕。
船体剧烈的晃动，让他脚下趔趄，但他依旧死死握着操纵杆。
他负责操作的重型机械臂，正在回收最后一个从“祭坛”上切割下来的，装有完整数据模块的结构件。
“快点！快点！”苏城嘶吼着，额上青筋暴起。
突然，船体又一次猛烈地倾斜！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操作台上的警报灯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警报！机械臂关节锁死！无法回收！”
“该死！”苏城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这最后一个数据模块，价值连城，是整个行动最重要的战利品之一！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舱门打开，穿着一身作训服的苏武大步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外面那片越来越狂暴的黑暗，眼神一凝。
“我下去。”
苏城猛地回头：“哥！你疯了！”
“没事。”苏武言简意赅，转身就走向一旁的潜水装备区。
他没有选择厚重的深潜服，只是抓起一个简易的循环呼吸面罩和一条工具腰带。
“哥！你不能去！！”苏城冲上去想拦住他。
“放手！”苏武一把甩开弟弟的手，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军人，这是命令！”
他迅速穿戴好装备，在苏城绝望的目光中，打开了船底的作业舱门，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冰冷刺骨的黑暗海水之中。
小小的单兵探照灯，在浑浊的海水中只能照亮身前不到两米的距离。
苏武像一条矫健的鱼，迅速靠近了那卡死的机械臂。
他能感觉到，那一声声沉闷的“心跳”，正通过海水，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一股强大的吸力，正从那深渊的方向传来，想要将这艘船，连同他一起，拖入无尽的黑暗。
“‘水鬼’报告！苏武同志已出舱！正在进行手动解锁作业！”
这个消息，通过公共频道，瞬间传到了陆枭的耳中。
陆枭的瞳孔猛地一缩。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白带着哭腔的，无比虚弱的声音，在他的私人频道里响起。
“陆枭……哥……我哥他……”
她“看”到了！
陆枭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他一手抓着潜艇外壁的扶手，稳住身形，另一只手飞快地切换着通讯频道。
“苏白！别分心！给我一张图！一张能让我们活下去的图！”
“龙巢”里，苏白浑身一颤，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感知都从哥哥苏武的身上强行剥离。
剧痛，让她几乎晕厥。
但她不能倒下。
一幅全新的，由无数蓝色线条构成的“海洋流向图”，出现在了“幽灵舰队”所有潜艇的战术屏幕上。
陆枭看着屏幕上那条蜿蜒曲折，甚至需要从两座海底山脉的夹缝中极限穿过的蓝色通道，又看了一眼代表着苏武的那个微弱的生命信号。
他没有一丝犹豫。
他接通了后勤保障船的通讯。
“苏城！”
男人的声音，通过电波，仿佛带着冰渣。
“放弃机械臂！马上把苏武拉回来！”
“可是团长！数据……”
“我重复一遍！”陆枭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人比铁疙瘩重要！立刻执行！”
苏城浑身一震，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在狂流中随时可能被撕碎的哥哥的身影，颤抖着手，狠狠拍下了一个红色的紧急切割按钮。
“砰！”
连接着机械臂的钢缆被炸断。
苏武的身体被回收索猛地向上一拽，就在他离开原地的下一秒，一块巨大的山岩从上方脱落，重重地砸在了那台价值连城的机械臂上，将其砸成了一堆废铁。
“所有单位！听我指令！”
陆枭的声音，在舰队公共频道中响起。
“目标，坐标xxx，最大静默速度，前进！”
黑色的钢铁巨鲸们，在他的指挥下，放弃了常规的航行路线，紧贴着苏白“画”出的那条蓝色洋流线，开始了惊心动魄的极限穿梭。
它们擦着嶙峋的崖壁而过，从狭窄的峡谷中险之又险地钻出。
终于，在穿过最后一道海底山脊后，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减弱。
舰队，冲出了那片死亡海域。
指挥舱内，一片劫后余生的喘息声。
陆枭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几秒后，他睁开眼，拿起那条只属于他和她的通讯频道。
“苏白，我们出来了。”
“龙巢”里，苏白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瘫软在座椅上。
她怀里，小朝汐的哭声也已经停歇，变成了细细的抽噎。
苏白将脸颊贴在女儿温热的小脸上，感受着那脆弱却真实的心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回应。
“好……回家。”
后勤保障船上，被拉回船舱的苏武和苏城兄弟俩，正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在他们身旁，一个被紧急回收的防水箱里，那枚从“祭坛”带回的数据核心，正静静地躺着。
表面上，一排无人能懂的幽蓝色字符，正缓缓亮起，又缓缓熄灭，仿佛在记录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