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肯定并没有让他开心起来。
他的小脸反而更加苍白,原本就红着的眼眶里迅速积攒起水汽,像是快要决堤的洪水。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阿茸是不是……又失控了?阿茸好像……做了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梦……梦到尊上很生气,用锁链绑着阿茸……梦到大家都躲着阿茸,看阿茸的眼神像看怪物……还梦到……梦到阿茸变成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黑洞,把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了……”
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回归,那些失控时的混乱、冰冷的本能、还有族人惊恐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不断闪回。
他终于意识到,那不是梦,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事情。
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兽皮上,打湿了一小片。他的肩膀开始轻轻耸动,哭声压抑而委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不起……尊上……阿茸又没听话……阿茸答应过你,会好好控制力量的……可阿茸还是……还是让大家害怕了……”他把脸埋进柔软的兽皮软垫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自我厌弃,“阿茸是不是……真的是个怪物啊?”
我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酸涩难言。
他才只是个孩子,本该在部落里和同伴们一起追逐打闹,采集野果,却要承受这份远超年龄的重压和痛苦。
每一次力量的爆发,带来的不仅是部落的安危,更是对他自身心灵的巨大摧残,他害怕自己的力量,更害怕因为这份力量失去身边的人。
“不是你的错。”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是那些深渊污染太狡猾,它们故意刺激你,让你失控。你最后能守住本心,引导力量清理污染,已经做得很好了。大家没有害怕你,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你。”
这些话或许有些苍白,却已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的安慰。
阿茸哭了很久,眼泪把软垫都浸湿了一大片,直到哭累了,眼皮越来越重,才再次沉沉睡去。
只是这次,他的手依旧紧紧抓着我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即使在睡梦中,手指也没有松开。
接下来的几天,阿茸在虚弱和沉默中慢慢恢复。
他变得异常“听话”,甚至听话得让人有些心疼。
我给他喂药,他就乖乖张嘴;让他躺着休息,他就一动不动;我问他要不要吃点水果,他也只是轻轻点头,不会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地问“是甜的吗”“是上次摘的那种野草莓吗”。
他不再提出任何要求,不再好奇外面的世界,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样,趁着我不注意,偷偷尝试感知体内的力量。
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安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盯着石室的天花板,或者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地面发呆。
那双曾经充满光彩的大眼睛,如今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灰霾,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只剩下警惕和不安。
他像是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将自己和那可怕的力量、还有外面那些让他感到压力的目光,彻底隔绝开来。
更让我担心的是,他开始害怕自己。
有一次,我端着一碗温热的肉汤进来,不小心脚下一滑,肉汤洒了小半在地上。
阿茸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用力量将地上的肉汤清理干净,那是他以前经常做的事,觉得这样能帮上我的忙。
可就在他指尖刚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幽蓝光芒时,他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那不是他的手,而是什么会伤害到别人的怪物獠牙。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小声喃喃自语:“……不行……不能再用……会伤害到大家的……”说着,他赶紧把双手藏进被子里,蜷缩得更紧了,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那股本应保护他、保护部落的力量,如今却成了他心中最深的阴影,牢牢地困住了他。
我尝试着开导他,坐在他床边,拿着一片干净的树叶,用灵力让树叶轻轻旋转起来:“阿茸你看,力量本身没有善恶,就像这片树叶,用它来扇风,它就是好的;用它来伤人,它才会变成坏的。你的力量也是一样,只要你能控制好它,它就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我还尝试着引导他进行最基础的能量感应,把我的灵力轻轻递到他的指尖,想让他重新感受力量的温和。可阿茸只是僵硬地坐着,手指紧紧攥着,即使我的灵力碰到他的指尖,他也会立刻往后缩,摇着头说:“不要……阿茸不要……阿茸怕……”
收效甚微。他对那股力量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地扎在了心里,不是几句话就能化解的。
而部落之外,短暂的平静下,暗流却愈发汹涌。
黑沼泽的裂缝在经历那夜的剧烈能量对冲后,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之前还不断向外溢出的黑色雾气消失了,裂缝周围的地面也不再震动,连那些一直盘踞在附近的变异生物都不见了踪影。
巡逻队的队长阿烈回来汇报时,脸色苍白得吓人:“尊上,裂缝那边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我们靠近的时候,连一只最低等的腐虫都没看到,而且……裂缝周围的草,全变成了黑色,一踩就碎成灰。”
这种反常的宁静,比之前的混乱更让人感到不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底下藏着更可怕的风暴。
幽癸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躲在暗处观察,还是在策划着下一次的阴谋。他那夜被打断的、近乎疯狂的举动,像一片沉重的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