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兴总部的会议室,气氛比湾仔的洪安堂口还要凝重十倍。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几乎坐满了人。主位上,洪兴龙头蒋天生面沉似水,手指间夹着的雪茄许久未曾抽上一口,任由烟灰缓缓累积,仿佛他内心压抑怒火的具体写照。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冰冷而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会议桌两侧,洪兴十二个堂口的扛把子来了十一位,只剩下一个空位——那是原本属于湾仔区扛把子陈浩南的位置,这个空位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除此之外,还有几位洪兴辈分最高的元老,如兴叔,肥妈等人。而本该到场的几家附属社团话事人,却只来了洪乐的飘哥,以及其他两三个小社团的代表,像洪泰、洪义等稍具规模的社团,要么托词不来,要么只派了无足轻重的小头目到场,态度暧昧不明。
“人都到齐了?”蒋天生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那就不等那些缩头乌龟了。今天叫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他猛地将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刺耳的“滋啦”声,仿佛摁灭的是某个人的头颅。
“林峰!这个反骨仔!吃里扒外的东西!”蒋天生的声音陡然拔高,蕴含着暴怒,“他不仅违抗社团命令,擅自挑起与东英的大战,更公然藐视我,藐视整个洪兴!昨天,他竟敢宣布脱离洪兴,独占湾仔!还收留洪乐的叛徒飞全!这口气,你们能忍吗?身为洪兴的一员,还要不要脸面了?!”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洪安社,必须铲除!林峰,必须死!谁赞成?谁反对?”
话音落下,会议室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并非无人响应,而是响应者寥寥,且态度各异。
“我赞成!蒋先生说的对!”第一个跳出来的自然是脾气最火爆的尖沙咀堂主太子。他霍然起身,脸上肌肉跳动,眼露凶光,“林峰那个扑街,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有点功劳就尾巴翘上天!不宰了他,以后是不是哪个四九仔立了点功都可以自立门户?洪兴还怎么混?我太子第一个支持!我的兄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踏平湾仔!”
紧接着站起来的是洪兴白纸扇耀哥,他资历较老,且一向是蒋天生的支持者,此刻也是义愤填膺:“没错!蒋先生,龙头威严不容挑衅!林峰不给蒋先生面子,就是不给我们洪兴的面子!必须杀一儆百!我全力支持社团清理门户!”
第三个表态的是伊健,他是太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气盛,同样主战:“太子哥说的对!”
主战派三人,声音响亮,气势汹汹,但却显得有些孤立。
“我反对!”
一个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众人看去,竟是北角大飞派来的代表(本人还在医院,派了代表来)。他学着大飞,抠着鼻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眼神却异常认真。
“蒋先生,不是我们大飞哥不给你面子。”大飞的代表歪着头,“大飞哥说:阿南生前最赏识的就是林峰,湾仔也是阿南托付给他的。是,林峰自立门户是不对,但事出有因吧?生哥你过河拆桥也不是这么个拆法吧?反正我觉得,对林峰,没必要赶尽杀绝。再说了,东英那帮兔崽子还没死呢!我们现在调过头去打自己人…呃,打曾经的自己人,岂不是让东英看笑话,坐收渔利?”
大飞代表的这一席话,代表了一部分与陈浩南交好、或者对蒋天生做法心存疑虑的人的想法。
这时,代表山鸡的心腹小弟也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山鸡也还处于卧床状态):“鸡、鸡哥吩咐了…他说,南哥刚走,社团不宜再起大的内讧。对付林峰的事,希望能从长计议,最好…最好能谈一谈。”
钵兰街的十三妹,作为唯一的女堂主,也皱着眉头发言:“蒋先生,我也觉得直接开战不太妥当。湾仔现在被林峰经营得铁桶一样,昨夜又刚打了胜仗,士气正旺。我们强攻,就算能打下来,要死多少兄弟?损失有多大?这笔账算过没有?而且,为了一块地盘和一口气,把曾经的功臣往死里逼,传出去,江湖上的朋友会怎么看我们洪兴?以后谁还敢为我们洪兴卖命?”
主和派(或曰暂缓派)的意见同样鲜明,理由甚至更加实际和顾全大局。
而更多的堂主,则选择了沉默,目光闪烁,显然是不想轻易表态,打算观望风色。元老之一的基哥见状,立刻发挥他和稀泥的本色,干咳一声开口道:
“哎呀,蒋先生,各位老大,有话好说嘛。”基哥搓着手,笑容满面,“林峰呢,年轻人,火气旺,做事是冲动了点,但能力还是有的嘛,也为社团立过大功。我看呢,这件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如这样,先派个人去跟他谈谈?让他低个头,认个错,把湾仔的利润多交一点给总部,面上过得去就算了嘛。打打杀杀,多伤和气,还便宜了外人,对不对?”
“谈?怎么谈?”太子立刻呛声,“他现在翅膀硬了,会低头吗?之前在总部就嚣张得不得了!跟他谈,就是示弱!”
“打打打!就知道打!”大飞不耐烦地回怼,“打完了谁来守家?东英打过来你顶啊?”
会场顿时吵作一团,主战派和反对者争得面红耳赤,中立者窃窃私语,摇头叹息。
“够了!”
蒋天生猛地又是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震得所有人安静下来。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没想到内部的阻力竟然这么大。大飞、山鸡、十三妹这些人念着旧情也就罢了,现在更多的墙头草则在观望状态场,并不主动表态!这让他龙头的权威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沉默和反对的人,最后落在了唯一明确支持他的附属社团话事人——洪乐飘哥身上。
飘哥立刻会意,站起身表态,声音尖细:“蒋先生!我们洪乐坚决支持您的决定!林峰嚣张跋扈,目无尊长,必须严惩!我们洪乐愿意派出所有能打的小弟,配合洪兴各位老大,一起剿灭洪安社!清理门户!”
飘哥的表态,与其说是支持,不如说是谄媚和表忠心,试图借此机会抱紧蒋天生的大腿,反而让一些洪兴的堂主心中暗自鄙夷。
蒋天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他知道今天如果不能强行推动,以后就更难了。他不再看那些反对者,而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是洪兴的龙头!这件事,关乎社团的利益和脸面,没有退让的余地!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在宣布决定!”
他目光扫过太子、耀哥、伊健:“太子,阿耀,伊健,你们很好!社团就需要你们这样忠心的兄弟!这次对付林峰,就以你们为主力!需要多少人手,从其他堂口调!哪个堂口敢不配合,就是跟我蒋天生过不去!”
他又看向基哥:“基哥,你不是要谈吗?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明天就去湾仔,告诉林峰,我给他最后一条路:跪下认错,交出湾仔所有地盘和生意,自断一手,然后滚出香港!否则,就等着洪兴的千军万马踏平湾仔,鸡犬不留!”
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最后通牒!是羞辱!
大飞气得直接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十三妹脸色难看。基哥一脸尴尬,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
蒋天生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反应,直接起身:“就这样定了!散会!太子,你们留下,具体商量进攻计划!”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阴沉着脸,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太子、耀哥、伊健等人面露得色,摩拳擦掌。十三妹摇头叹息。基哥一脸愁苦。而那些中立的堂主,则目光复杂,心中对蒋天生如此独断专行、强推战端的做法,不由得生出了深深的芥蒂和厌恶。
一场针对林峰和洪安社的战争,就在这样充满分歧、压抑和强权压迫的气氛中,被强行推动起来。洪兴这台庞大的机器开始笨重而充满内耗地运转,但其内部裂痕,已然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