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峪一战,张枫以五十亲卫大破上百蛮族精锐骑兵,阵斩其头领,夺回被占隘口,自身仅轻伤数人的战绩,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定北城乃至整个北疆前线。
原本对这位年轻钦差充满轻视与怀疑的军中将士,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无论上层将领如何心思,底层的士卒最是实在,他们敬佩强者,尤其是能在战场上带着他们打胜仗的强者。张枫和他那支战力强悍、战术诡异的小队,一时间成了军中热议的话题。
周大牛等亲卫走在营中,也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敬畏目光,腰杆挺得愈发笔直。
然而,这份在军中建立的威望,却刺痛了另一些人的神经。
定北城内,并非只有军人。随着朝廷大军云集,大量的文官、幕僚、粮草转运使乃至御史言官也汇聚于此,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官体系。他们大多出身科举,自诩清流,向来对凭借祖荫和军功上位的勋贵武将抱有隐隐的轻视。
张枫以镇国公之身,初来乍到便立下军功,风头正劲,这让他们感到不适。尤其是一些与朝中主和派、或是与盐商集团关系密切的官员,更是视张枫为眼中钉。
这一日,一份制作精美、措辞典雅的请柬,送到了张枫下榻的营区。发出邀请的,是北疆督粮道御史,同时也是当代大儒陈景修。陈老先生年过花甲,学问渊博,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即便是在这军镇之中,也享有超然地位。他要在其暂居的“望北轩”举办一场文会,名为“激扬士气,以文会友”,特意邀请了张枫这位“文武双全”的钦差大人。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周大牛看着请柬,瓮声瓮气地说道,“国公爷,这些穷酸文人,肯定是看您立了功,心里不痛快,想找个由头让您难堪呢!咱们不去也罢!”
张枫把玩着请柬,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如何看不出这是一场鸿门宴?陈景修此人,虽有名望,但其学术思想偏于保守,与主张改革的楚王并非一路,其子侄更是在户部任职,与周文甫关系密切。此次文会,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在他最不擅长的“文采”上打压他,挫其锐气,毁其声望。
若在平时,他大可一笑置之。但如今,他初到北疆,根基未稳,需在军中立足,亦需在一定程度上争取文官体系的理解,至少不能让他们明目张胆地掣肘。若此时避而不去,反倒显得心虚怯懦,坐实了“武夫粗鄙,不通文墨”的污名。
“去,为何不去?”张枫放下请柬,目光清明,“人家搭好了戏台,我们若不去唱一出,岂不是辜负了这番‘美意’?”
“可是…”周大牛仍不放心。
“放心,”张枫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论诗词歌赋,我或许不及他们浸淫数十年。但若论见识谈吐…哼,谁让谁难堪,还未可知。”
他深知,这种文会,比拼的不仅仅是辞藻,更是气度、机智与见识。而他脑海中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浩瀚知识,便是他最大的底气。
当晚,华灯初上。定北城内的“望北轩”一扫平日的肃杀,张灯结彩,丝竹隐隐。北疆有头有脸的文官、幕僚、以及一些附庸风雅的将领,济济一堂。当张枫只带着两名亲卫,身着常服,从容步入会场时,原本喧闹的场面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有不少等着看好戏的戏谑。
主位之上,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陈景修微微一笑,起身相迎:“张钦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陈老先生客气了,晚辈叨扰。”张枫拱手还礼,态度不卑不亢。
寒暄落座,文会正式开始。起初无非是些吟风弄月、唱和酬答的寻常套路,气氛还算融洽。但很快,话题便有意无意地引向了边塞、征战。
一位姓王的督粮参议率先发难,举杯对张枫道:“张钦使前日黑风峪一战,以寡敌众,扬我军威,实乃快事!古来名将,多有诗文传世,如岳武穆之《满江红》,慷慨激昂!不知张钦使于此情此景,可有大作,让我等一饱耳福?”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所有人都看向张枫。这分明是逼他当场作诗,若作不出或作得不好,之前积累的军功所带来的威望,恐怕要大打折扣。
陈景修抚须不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张枫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并未慌张,略一沉吟,目光扫过窗外苍凉的边塞月色,缓声吟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四句诗罢,满座皆惊!
诗中没有直白的厮杀,却将那边塞将士的豪迈、悲凉与旷达,刻画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后两句,那种视死如归的洒脱,瞬间击中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弦!这绝非寻常文人能闭门造车想象出来的,必是对军旅生活有深刻体会者方能道出!
王参议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景修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恢复平静,淡淡道:“张钦使此诗,倒也颇有几分塞外风味。不过,终究是过于直白,少了些文人雅士的含蓄与底蕴。我辈文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心系苍生黎民。不知张钦使对于如今北疆战事,导致流民失所,田园荒芜,又有何高见?莫非只知征战立功,却不见民生疾苦乎?”
这一问,更为刁钻恶毒,直接将张枫置于“穷兵黩武、不顾民生”的道德洼地。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看张枫如何应对这诛心之问。